长陵君害了病,他终日以泪洗面,日渐消瘦。
别人叫他吃饭他也不应,只抱着一副女子小像睹物思人,嘴里哀哀切切道:“阿莲……”
这个阿莲是谁没人知道,长陵君的家人重金悬赏阿莲。
……
此时,塞外五十里,漫天飞雪,一位与阿莲三分相似的男子正靠在车厢里,车厢宽敞又豪华,虎皮做的软垫铺满了车厢的卧榻上,李轻酒未着鞋履,只踩罗袜,曲腿缩入榻中,他头靠着车厢,面容惨白,皱起的眉表达着他的身体不适,至于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那就是鲜红的唇,车厢内的夜明珠闪出的光照在他脸上,只见——
灯下美人,乌发雪肤,朱唇玉面,端颜姝色。
马车外驭马的车夫突然停了下来,达达马蹄声消散,在这漫天风雪里寂静无声。
他带着年轻又沙哑的嗓音低声说话,恭敬道:“九少爷,这里有个死人。”
李轻酒眉目轻簇,缓缓睁开了双眼,想不到这满脸病容的人竟然有一双灿若明星的双眼,眼仁纯黑,眼尾狭长,眼神里因为打哈欠微微漾起了一丝水光,这双明亮的眼睛,灵动的眼睛,吹散了他面上几分惨淡的病气。
李轻酒摇着扇子,懒洋洋的开口,语调里满是随意,他说:“那你架着马从他身上碾过去。”
年轻的马夫没有说话。
李轻酒观他沉默,又迟迟不动,于是又开口指点,他的话语里已有几分不耐烦:“一个死人,你从他旁边绕过去也行。”
“……”年轻的马夫终于开口,他摇了摇头,声音隔着厚重的挡风帘子传进车厢,倒是清晰,隐隐可见内功深厚,道:“九少爷,恐怕不妥,因为死的人是四长老。”
“老头子终于死了?也倒好,死在冰天雪地里,也是一种入土为安,来年春天了,他的灵魂也喝了温暖的孟婆汤了。”
李轻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看来是一点也不把这个马夫嘴里的四长老放在心上的。
马夫没有理会李轻酒,他径自跳下马车,修长矫健的身躯走到四长老旁。
李轻酒拿扇子挑了挑帘子,隔着门帘望他的背影,眼神看着很冷。
年轻的马夫转过了脸,一张英俊的面庞,左眼处结了个刀疤,凭白增了凶煞气。
李轻酒对上他,浅浅得笑了起来,出于一种礼貌的态度,他笑得很特别,整张脸上的眼角,眉角,唇角都在笑,颊上还笑出了一个浅浅的窝,把眼神里的那点冷意都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起来。
他伸出了手,摊开了手,对着这个年轻的马夫,微笑,无端的有股媚气。
李轻酒无辜的说道:“你既然要让我看四伯,却不给我拿来鞋子,这让我如何下去看呢?”
年轻马夫在这个江湖上还很纯朴,他虽然生在魔教,但是从小只通武艺,习在大长老名下,剔除背景倒是勉强也算是个良家子弟了,他第一次入江湖,便是被派来接李轻酒回家。
闻言,他的目光从李轻酒的手,扫向李轻酒那双躲在车厢里看不见的白足,又回到李轻酒脸上,偏深的脸上竟然发了红,喉咙里结了点吞没不下去的紧张羞涩味,干涩道:“……好。”
李轻酒的鞋子就放在车厢里,一双黑色短靴,鞋面边缘勾勒出鲤鱼一样的银色纹样,这双靴子和他近在迟尺,李轻酒只要轻轻弯腰,抬一抬脚,就能稳稳当当得穿好鞋,李轻酒偏不。
这年轻的马夫也当真惯着李轻酒,进了车厢跪下来就给他穿鞋。
他握着李轻酒的脚,烫手一样,不敢多拿,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得放进了黑色靴子里。
李轻酒声音从他头上轻轻地传来,勾子一样,在他的心边轻轻挠痒。
“妈耶......”李轻酒在心里有些讶异的叫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这个骄傲的少年会拒绝他这个带着羞辱意味的要求,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答应了,不过,倒也不奇怪,于是李轻酒说话更过分了。
“阿南,你很会伺候人嘛,除了我,你还当过谁的奴仆?”
阿南抬头看他,李轻酒拿扇子点了点他的下巴,高高在上得,不好相与。
阿南突然动了气,沉声道:“我不是奴仆。”
他动了力气,直接打横抱起李轻酒,这人轻的没骨头一样,柔弱无力,李轻酒也没有拒绝,甚至习惯一样得虚虚握了握阿南青涩却坚硬的肩膀。
阿南不敢看李轻酒,手上感触着眼前人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心里忍不住得冷不丁想,这就是九少爷吗,怪不得师父让自己小心他,别被骗了。
阿南把李轻酒放尸体旁边站稳,倒也还算恭敬的态度,他道:“九少爷,您还是看一看尸体吧,有古怪。”
薛含霜——也就是四长老,面容凝重,静静地躺在满天冰雪里,昔日英俊深沉的面容覆上了一层死灰色,他早已断了气,奄奄一息得,埋在结了冰雪的泥泞里,幸好此时雪已停。
李轻酒半跪着,不知从哪掏出来了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他戴着手套,抹除□□霜脸上的冰雪,目光从上到下,一一扫过薛含霜身体上的寸寸,就像一把出鞘了刀,雪白而锋利。
阿南静静伫立在李轻酒身旁,不去打扰他,但是这样的时光还是有点久,久到半个时辰过去了,阿南忍不住发问,道,“九少爷,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轻酒仔细且认真,道:“薛含霜他好像是……”
“是什么?”
“是……马上风死的。”
“九少爷,现在可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
“可他浑身上下并无伤口,眼下发青,不是纵欲而亡还能是什么?我早就劝过□□霜了,让他少行春色,偏不听,现在好了人才到四十就……”
阿南有些动怒了,他没有理会李轻酒不可理喻的问题,他还想当然以为半天了这人好歹能看出来什么不同之处,没想到竟然得出来了这么个结论,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阿南也半跪下来,蹲在四长老旁边,指了指他脖颈间的一圈细细的浅白色的几乎看不出的痕迹,道:“浪客白刃。”
“哦?何以见得。”
李轻酒求他指点,阿南毫不自谦,讲了起来,“白刃卷风雪,须作不归人。”
白刃卷风雪,须作不归人,浪客白刃,是一名杀手,一名只在寒冬飞雪的日子里出来杀人的杀手,凛冬雪飘,他那把软剑有如跗骨之毒,细细绵绵,白刃的剑是把比鞭子还细还软的剑,白刃偏偏把它称为了剑。
剑以主人而命名,白刃说它是,它便只能是了。
浪客白刃从来不见血,人死在冰天雪地里,不给大地一丝染红的可能,从此,世上就少了一个归来的人。
李轻酒自然也听过浪客白刃的名号,他当下喉咙里扯出几声轻笑,似乎是不可置信一样,问道:“你单凭这个,就能判定他是浪客白刃?”
浪客白刃行踪成谜,杀人手法成谜,尸体成谜,很少有人见过他,也很少有人见过他剑下亡尸。
阿南点了点头,在李轻酒不可置疑的目光下轻描淡写得说着一些仿佛只是今天吃了什么的话,他说,“魔教这段时间接连死了好几个人,都是这种方式,是大长老说的……这是浪客白刃杀的人。”
如果是大长老说的,那便没错了。
“那你都看出是浪客白刃了,还问我干嘛?”
阿南没有理会李轻酒的质问,他的眼神突然染上了仇恨的神色,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这狗崽子竟然杀到了四长老头上。”
“我迟早,要手刃了他,不仅要让他流血,还要把他吊起来放血,等血流干了就把尸体拿去喂狗。”
李轻酒站了起来,摇着扇子挡住下半张脸,眼神里意味不明,他摸了摸阿南的头,这少年还没有彻底长开,身量还是青涩,即便如此看着也是体态挺拔挺阔了,不过他现在正处于跪地之态,远远不如李轻酒高,是故李轻酒轻轻松松就摸到了阿南的头。
“阿南,年轻的人挺有野心啊。”
阿南没有理会李轻酒,讲述完后,他隐藏在肃穆外表下,在内心里的仇恨怒火喷然射出,即便他和四长老不甚熟悉,但是到底是他们魔教中的长老,他难免不痛心,这是站在他们教头上挑衅啊!尔等鼠辈,岂敢……
两人沉默了半天,李轻酒站在风雪中,突然开口:“天要黑了。”
阴沉的天穹逼近地平线,整个天空里光芒微弱,风雪又开始下,弥漫在空气里,大地里,透出一股吃人的寒意和阴森恐怖的味道。
阿南道:“四长老的尸体……”
李轻酒皱了皱鼻头,仿佛闻到了死人身上腐烂臭烘烘的味道,哪怕现在冰雪间什么也闻不到,他嫌弃得注视着这具尸体,在阿南被悲伤与仇恨裹挟的沉沉目光注视下,扭头就走,道:“我先走了,去附近镇子再租辆马车,看看有没有人来帮忙搬尸体,你陪他先待在这里吧。”
“喂!你……这是四长老,不是别人!”
“躺在这的就算是我亲爹,那也是个死人,我可不要和死人共处一厢!”
李轻酒走起路来飞快,他用了一点轻功,雪地里竟无脚印,很快就到了马车上,作势要自己赶马而去,他竟然,连车厢都不愿意为四长老和阿南留下。
天地风雪间突然传出了一声鬼魅的笑声,一声又一声,像阴湿得冷意一样爬遍了人全身。
声音的主人大笑道:“想走,想得美!”
还有一道不同的声音也附和道:“想得美,想得美!”
两人一起唱道:“卖花酒,买花酒,酒入肠,寸寸痛,一口又一口,一声又一声,花酒好,花酒好,喝了再也忘不掉!”
李轻酒毫不害怕,反而淡定得回道:“那我这次要是喝过了,还能再喝第二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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