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破绽

“中郎将戍卫宫城,岂能……”

“宗年已不是左卫中郎将了,不日,玄鹤卫将复设,他另有职位。”

庄晏宁眼波颤动,面露诧异。

嘉宁帝所设玄鹤卫十分特殊,是十六卫之外的第十七卫,经费花销出自天子私库,不受兵部辖管,也无人知道具体编制。

许多不便明面上处置的人与事,玄鹤卫皆可代劳。

无律法约束,又是背地里行事,其手段自然十分残忍,绥朝首位女帝便是用这铁血手腕巩固的政权。

然而,天和帝夺政登基以后便将玄鹤卫封藏了。

大雨将天光也夺去,灯架上的蜡烛在风力助燃之下已去大半,殿中阴沉沉的。

沈令仪先她一步站了起来,侧过身去,模糊的轮廓映于墙壁,字句却清清楚楚地敲击在她心头:“在洛州一无所获,玄鹤卫第一个拿的人便是你。”

之所以派人暗中紧随,一则是协助,二则是监视,她也算是知晓了沈令仪韬光养晦的秘密。

如洛州之行鉴她无用或是不忠,尤其是后者——沈令仪也不会再留她。

庄晏宁去后,沈令仪走到案边,弯腰拾起一本她已翻过无数次的册子。

段绩已将暗访所得事无巨细记录在案。

她拿着册子,很快就翻到了自己留有记号的那几页。

仆从说,李识意快醒来时冷汗涔涔,面白如纸,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楚,反倒不像饿晕的人。

李识意的贴身侍女玉芽说,七娘醒来以后与从前不大一样,变得冷静寡言,也许是姐姐猝然死了,遭受刺激所致。

沈令仪将这几页看了又看,片刻后才合上了册子。

李识意,当真是李识意么?

“陛下,适才清凉殿有人来禀,李侍君已摹临好五十遍帖子,不过她身子骨弱,已累病了。”魏郊入殿后没有贸然出声,见她在想着李识意的事,这才张口。

弑杀贺媞不成反将自己弄得连连咳血狼狈不堪,李识意体弱之说,沈令仪不疑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册子,声音沉下去几分:“病得如何?”

“说是病得有些厉害,发烧,烧得人都糊涂了……”

等不及魏郊说完,沈令仪倏地自坐席上起身,径直去向殿外。

魏郊自伺候沈令仪以来几时见过她这般步履匆匆方寸大乱,一时竟在原地愣住了。

沉璧一面追,一面呼喝宫人备好舆驾,才出中庭,却见沈令仪已走到了殿外,她不管不顾地步入雨幕中,使人牵来青海骢,翻身上马,甩鞭疾驰而去。

这背影端的是……

“十分潇洒漂亮。”沉璧由衷评价。

魏郊慢她几步赶到,累得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漂亮什么……这背影,遭瓢泼的雨一淋,分明就……”

剩下的他没胆子明说。

这背影分明就很惨,还颇有几分自作自受的味道,既然会心疼,也明知李识意是个病秧子,当初又何必惩罚她?

沈令仪却不这么想。

李识意生病了,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很脆弱,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堪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面对自己的诱导盘问,她还能再次筑起警惕防范的壁垒么?

茫茫大雨中,她夹着马肚,腰背稍前,双手紧握缰绳,以奔行的姿态驭马在宫道上,任由马蹄践踏起的雨泥污了自己衣衫。

李识意的脸与李怀疏的名字轮番浮现在眼前,像不肯停歇的滂沱大雨,那夜你来我往的交锋也随着回忆暴露出值得深思的端倪。

如果能够印证最匪夷所思的那个可能,那她愿意承认如此失态的自己是心疼。

不多时,沈令仪下马,入清凉殿。

见她面色发白,浑身被雨浇淋得湿透,迎夏与骆方等人吓得够呛,趔趔趄趄地引她先去更衣。

稍事休整,沈令仪自行去往寝殿。

身上穿着李识意的缙云色长裙,短了一截,自熏笼上取下来时,她先轻嗅过,淡淡药味裹着陌生熏香,闻起来是微微发苦的,与期望寻得的含蓄冷冽大相径庭。

里间的咳嗽时断时续,似有呓语,听不真切。

屏风外,沈令仪止步长案,摹临的书贴才展露一角便吸引住视线,待蹲下来逐字细观,得其形也只得了五六分,遑论风骨了。

她垂了眼,掩去几分失落,却忽地有人轻声唤她:“沈令仪……”

初次见面,不用敬称,第二次见面,甚至直呼帝名。

沈令仪蹙起了眉,大概是因她没及时应声,又听见了时至如今已不会再有人对她喊的——殿下。

动情,缠绵。

眷恋不舍。

心跳骤然如鼓,沈令仪大步绕过屏风,带着一阵劲风走过去,拂开帷帐,单膝跪在床榻边,一把扼住了李识意的咽喉。

她简单更衣,未经梳洗,潮寒之气浸骨,扼人喉管的手冷得青白。

被她钳制住的李识意单衣凌乱,病体散发出高温,像架起了火要将她蒸透,汗水濡湿鬓发,潮红之色从轻薄的肌肤中破出,自颈间至脸庞,无一幸免。

两具从未有过交流的躯体因扼颈而短暂相连。

一人无情侵略,目光凛冽,一人被迫仰头,艰难喘息,白与红,这副素极也艳极的画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催动得周遭倏然干燥,仿佛有甚无形之物将要燃烧起来。

强烈的反差侵占了视线,沈令仪仍不为所动,轻易将绵软的李识意锢到了床板上。

“你究竟是谁?”她逼迫她入濒死之境,要她理智全无,交代自己迫切求知的一切。

沈令仪握着脆弱不堪的脖颈,缓缓收紧力道,李识意无法动弹,呼吸也随之被一缕缕剥夺,她狠狠地咳嗽起来,发懵的眼神变清明几分。

口鼻翕动,胸腔也猛然鼓颤,两手虚弱地覆在冰凉的腕骨上,往外使了几下力。

李识意求生的本能已被激起,沈令仪心知该继续逼问,目光却被她脸上泪痕胶住——被死死扼住脖子,她的眼泪仍蓄在眼眶里将落未落,那么这些泪痕是早便有了。

沈令仪想起来,回头望了眼几步之外的千佛屏风。

她既然躺在床榻上,又隔着一道屏风,不该见到我。

所以,无论是沈令仪或是殿下,她都不是真正在叫我,而是做了梦?梦见了什么才会哭成这样,甚至,那梦里也有我的存在……

因这刻犹豫,沈令仪稍稍松开手。

李怀疏烧得浑浑噩噩,倏然间的呼吸不畅迫使她自噩梦中醒来,喘息,咳嗽,薄弱的蝴蝶骨一次次向后磕碰,直至如今,也没有彻底清醒。

仍然受迫,仍有性命之虞,见到那只扼喉之手,李怀疏却不在意似的将视线越了过去,轻咳几下,呆呆地看向沈令仪露在衣服外面的颈间暗痕。

沈令仪顺着这道目光放低了下巴。

只见李怀疏伸出手,将要碰到这道陈年旧疮时又发着颤收了回去,仿佛觉得自己不堪,不配。

被世人以为佞臣,众叛亲离,好友割席,她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风雪肆虐,跪在庭院中受鞭百下以赎罪过,肝胆俱裂的痛楚中,她趴伏着隐忍,满头大汗,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疤痕进入眼底的这刹那间,李怀疏目光中杂糅的情绪悉数褪去,只余下疼惜,她轻轻呜咽着,口中说道:“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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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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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半色水浅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