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列已经开了快三十个小时的特快。
从深市到昆市。
时屿自上车开始便躺在上铺昏昏沉沉,一直到被下铺的中年女人摇醒。
“小屿,下一站就到终点了,要不要起来洗把脸。”
“知道了,小姨。”
时屿揉了揉酸胀红肿的眼睛坐起来,呆愣几秒,似乎在强迫自己清醒。
终于,他才将怀里的盒子往角落里推了推。
夜色渐深,窗外已然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视线所及尽是模糊的影影绰绰。
时屿在连接处的洗手间里用水不断地浇着脸。
火车飞快穿梭,从窗外带来的光影变化,投映在镜面。
镜子中的人,皮肤显得暗沉而苍白,毫无血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眼里布满了细小的红丝,显得无比疲惫又绝望,眼角还残留着几滴干涸的泪痕,像是悲伤曾经横冲直撞地从那里流出。
时屿猛地闭上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不过是场噩梦。
他正在跟妈妈一起吹蜡烛庆祝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妈妈满脸喜悦地问他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他说希望能够在下个月的高考中超常发挥。
妈妈一如既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出生日礼物。
尽管只有他们母子两人,但却异常温馨。
深呼吸几口,当他狠狠再次睁开眼皮时,却依旧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死死盯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
“小屿,你没事吧?”
洗手间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看他太久没有回去,怕他出什么意外。
“没事,小姨。”
时屿打开洗手间的门,努力的想冲着门外的人挤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
不是梦,是真实的。
妈妈在他十八岁生日那晚突然倒在了地上,他怎么都叫不醒。
直到救护车将人送去医院后,他才知道胰腺癌,是四年前确诊的。
“对不起小屿,妈妈没想瞒着你的,妈妈只是想再等等,等你高考完...”
短短三天,时屿亲眼见着最亲近的人在病床上痛苦地停止了呼吸,他试过去叫醒,却没用。
“你好,我是孟丹的主治医生,这是她近几年的就诊记录,如果没有什么疑问,麻烦家属签字确认。”
时屿不是学医的,但他这几天也查了不少胰腺癌的相关资料,万癌之王,孟丹就诊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她拒绝了手术,选择了保守的药物控制,而且让医院尽量安排医保名单里有的国产药。
“我妈这个病,会疼吗?”时屿半晌,问出这么一句话。
医生一愣,看着眼前这个还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不疼?
胰腺癌晚期患者可能会遭受严重的腹痛,这种疼痛通常持续很久且难以忍受。
时屿从医生的欲言又止中知道了答案,颤抖地在几张治疗单上签上字,又看了一眼最后的那句,因抢救无效,于5月8日确认死亡,死死咬住了下唇。
孟青看着时屿失魂落魄往车厢内走去的背影,五味杂陈。
那天,她接到电话从芒镇赶去深市的时候,姐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小青,把我的骨灰带回家吧,我想家了。”
她哽咽着跟时屿一起办好了所有的后事,期间这个外甥表现得异常平静,哪怕是此刻,两人就站在火化炉外。
“小屿,我跟家里说好了,我把骨灰送回去就过来陪你,你好好准备高考...”
“小姨,帮我办休学吧。”
时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她心里咯噔一下,时屿不会想不开要自杀吧?
正要开口,她就听见一声很小很小的抽泣,随之放大。
时屿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我想亲自送妈妈回家。”
孟青抹了把泪,蹲下心疼地将时屿圈进怀里。
去他妈的高考,眼前的时屿,只是她的外甥,一个刚满十八岁便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火车缓缓停靠在终点站昆市,提醒旅客下车的广播响起,孟青看向时屿和他怀里的盒子。
“小屿,要不要把...把你妈妈的骨灰放进书包里。”
“不用,我抱着吧,她也很久没看过回家的风景了。”
孟青没有再劝,她知道自从她那不靠谱的姐夫跟姐姐离婚后,两母子相依为命的感情。
出站口的闸机一开一合,身旁的旅客行色匆匆,偶尔有人回头看他们一眼。
“小青,这里。”赵大伟见两人出来,挥了挥手,“小屿,累了吧。“
时屿走到他面前,小声叫了句,“姨父。”
其实,他距离上一次看见小姨一家还是初二回芒镇过年那会,算不上陌生,当然也算不上熟。
“小屿啊,你要不要在车上眯会?”赵大伟将他带来的行李放到面包车后备箱里,“开回去还要三个小时呢。”
“我不累。”时屿说完,将挂在书包带上的棒球帽取下扣在头上,推开车门走向后排。
孟青给讪讪的赵大伟使了个眼色,他便识趣得没再开口。
面包车在平静的路上行驶,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屿靠在后座,头微微侧向车窗,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笼罩着一切,风景早已被黑暗吞没。车灯所及的范围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偶尔闪过的路灯,短暂地将远处的景象勾勒出几道模糊的轮廓,然后又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零星的回忆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就像窗外偶尔掠过的光影,时隐时现。
自己小时候也来过几次芒镇,记忆里,那边的小孩总是喜欢光着脚踩在花田里,身上沾满了泥土也不会挨骂。
为什么之后,妈妈就没有带他来过了?
时屿垂眼看着身边的骨灰盒,大概就是那年冬天,孟丹被确诊了吧。
难言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孟青推开院门,招呼时屿进来。
已是凌晨两点,灯光居然还亮着。
孟国通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时屿的脚步缓慢而沉默地靠近,孟国通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怀里的那个盒子,那些岁月沉淀下的坚韧仿佛瞬间被击破。
“回来了就好,就好...”
声音里透着一种克制到极点的痛楚,微弱得几乎融进了空气,却每一声都像针刺般扎进时屿的心。
前几年孟国通将自己老房的基地面积转给孟青,所以孟青家翻新过后还挺大,是那种当地很传统的合院。
给时屿准备的卧室在一楼,这是间挺大的房间,衣柜书桌彩电一应俱全,甚至还摆了一个双人沙发。前后都有窗,很通透,后窗很大,打开窗帘便可以看见孟青家的田地,以及远处的花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前窗挨着院廊,只要站在那讲话稍微大声点,就能被他听见。
“戚哥,你再呆会啊,我妈去热早餐了,你多少吃点啊。”
“戚哥,我早上刚摘的草莓,你要不要尝尝?”
“戚哥,我昨天烤的鲜花饼,你带几个回去...”
时屿微微拧起眉,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放在这个家里,应该是小姨的女儿,赵小柳。
他推开门,果不其然就看见赵小柳正围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着转的献殷勤。
那陌生男人显然没想到这间房里有人,微微一愣,赵小柳也跟着回过头。
“表哥。”她乖乖叫人。
时屿家里的事,在孟青还没把人带回来时,就已经打电话来嘱咐过了,虽然只是表亲,但总归是一家人,加上这表哥从小长得就帅,她还是非常欢迎的。
“小柳,早上好。”时屿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这几天状态不好,声音低哑,眼睛更被芒镇的阳光刺得睁不开,显得有些狼狈。
“戚哥,这是我表哥,深市来的哦。”赵小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陌生男人身上,“以后就住在我家了,你们先认识认识。”
那个陌生男人睨了时屿一眼,时屿冲他阖首,嘴角勉强勾起个弧度当作打招呼,便转身进屋拿了毛巾牙刷去院角的水池旁洗漱。
昆市号称春城,多晴朗天气。芒镇更是夏长冬短,干湿分明,雨量充沛,光照充足,干湿分明,非常适合农业生产。
就是每每下完雨之后,蚊子有些多。
时屿的房间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是没人能料到早上四点的那一场大雨,而他躺下时,压根就没检查窗户,导致现在身上好几处都痒得很。
他洗完脸,顺手用湿毛巾擦了擦被蚊子咬过的几个地方,打算一会问小姨要个风油精。
“给。”
耳边突然拂过暖风,带着点薄荷味,然后眼前出现一只药膏。
时屿转过头,那个被叫做戚哥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看样子是想等他洗漱完,借用一下水池洗个手。
“哦,好,这...”
时屿赶紧用毛巾再次囫囵了一把脸,慌乱的动作反而他略显苍白的脸,多出几分红晕。
“乡下的蚊子毒,你涂这个会比较好。”男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
时屿将手擦干净,道了声谢,便要接过。
芒镇上的邻里大多像家人般亲密,每家每户之间几乎没啥距离,小时候他来玩,也经常被表弟表妹带着去吃百家饭,所以,他没矫情。
可那男人显然没有直接将药膏给他的打算,他打开水龙头用肥皂洗了个手,旋开瓶盖沾了一些,很自然的向前一步,抬手附上在他的耳后。
新人轻拍~
初次使用编辑器,可能有格式不协调,请体谅。
剧情需要,小镇会融合些周边风俗,当架空看就好,不用较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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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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