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碧泉山庄

顾时清撑着额角,轻轻蹙了蹙眉,颀长身形在地上拖出日影。

“三少爷,又头疼了?”

城外别庄泉水潺潺,窗外一树白玉兰飘着花雨,一半随了流水,一半落在临窗书案摊开的诗经上。

墨轩端着盏紫苏水进来,悄声放在顾时清面前,忍不住连珠炮似的抱怨开了,“夫人也真是,什么苦的累的都分给咱们院儿,这木琼庄是什么好地方啊,整年地拖着田租,哪回来收不都是一团遭乱,今儿那些佃户说得好听,还不是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还叫了几个汉子拿着铁锹爬犁什么的,吓唬谁呢,当咱们是......”

墨轩是家生子,很小便跟着顾时清了,忠心不必说,就是太聒噪。

全金陵的碎嘴子都长他身上了。

顾时清习惯了他的聒噪,盯着诗经上的玉兰花瓣走神儿。

一瓣夹在书缝儿里,被风吹了好几下。

等这瓣花被吹起来,便过去把墨轩的嘴缝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罢了。

顾府家训,下册,其二十四,不得苛待家仆。

“墨轩,”顾时清打断了他的话,要不他能说到天黑,“茶给我。”

墨轩把茶盏端起来,“少爷,这是紫苏水。”

顾时清:“把紫苏水给我。”

墨轩:“哦。”

紫苏水用剔透的琉璃盏盛着,还加了几块碎冰。

按照顾时清的要求,取山泉之水,煮沸之后,冻成四方的冰块,藏于瓮中,来年夏日凿开,以刻刀削成指尖儿大小的方块,一盏紫苏水,以三颗小块口感最佳。

墨轩聒噪这一会儿,冰都快化了。

暴殄天物啊。

顾时清接过茶盏,仰脖一口喝了,味道还成,很凑活。

墨轩看得直皱眉,“慢些,叫夫人知道了,又该嚷嚷咱们不贴心,纵着你吃些这些冰凉的东西。”

顾时清放下茶盏,对墨轩眨眨眼,“只要你不说,我娘就不会知道。”

墨轩叹口气,“小的自然不会说,可是...”

可是身体是自己的啊,可是少爷您有胃疾啊,可是这些吃食是小的拿给您的啊略略略...

这些话,顾时清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睡着了都会背。

他合上面前的诗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瓣没被吹走的玉兰花到底是没逃过,在油墨宣纸里香消玉殒了。

“午后去泡个泉吧,”顾清时望着泉水,心向往之,“不可辜负此等美景啊!”

墨轩一听这个,话匣子又来了,把这别庄的各种山泉池子说了个遍。

一通说下来,连个停顿都没有,顾清时始终担心他说话太密,把自己憋晕过去,随时准备接住他。

“午膳可安排了?”顾时清走到床边,看着山石里流出的山泉水,顿觉心情大好,连胃口都跟着开了。

墨轩跟在少爷后头,装模作样地往外瞅了瞅,开始细数今儿的菜谱,“快好了,湖里刚捞上来的鲈鱼,用山泉水做了鱼羹,熟莲子去芯儿,掺上花蜜作小盏,还有几道素净小菜,都是您爱吃的,哦,照您的吩咐,还炸了小河虾,这会儿正酥脆着呢......”

顾时清听得很认真。

三少爷在吃这方面是头一份儿,什么食材什么火候,能写出一箱子书来。

偏又生得好看,身姿翩然,夫人总跟人打趣,说他是天上谪仙,以前是灶王爷的小童子。

墨轩说完之后,顾时清点点头,又问:“主食呢?”

墨轩一拍脑袋,“哎哟,把这茬儿忘了,小的过来便是要问这个的,厨上说了,有芝麻酥饼、油旋儿,还有白面大馒头,少爷若是想吃面,也有现成的笋干作卤。”

顾时清想了一下,回身道:“便吃酥饼吧。”

-

“吃个屁的酥饼!”

秦不月把嘴里叼着的草茎往旁边一扔,粗暴地打开面前的纸包,“只有窝头了,还是豆面儿的,旁的没有。”

面前的小姑娘刚发了一通脾气,此刻撅着嘴,用指尖戳戳纸包里那几个黄疙瘩,眉毛快拧成麻花了,“硬邦邦的,咋吃啊?不管,我要吃酥饼!”

秦不月盘腿坐下,抓起一个窝头,掰成两半。

中间软的给那小姑娘,剩下带糊锅巴的自己留下,掰一大块塞嘴里,使劲儿嚼了几下,咽了。

小姑娘见他吃了,眼泪汪汪盯着手里的窝头看,终于下定决心,用指尖捏下来一点儿软的,放进嘴里嚼了好几下,万分痛苦地咽下去,“剌嗓子。”

秦不月又抠了点儿软的窝头,放在她手里,“公主啊!您将就吃点儿吧!剌不破的!喝点儿水顺顺,啊,刚河里舀的,干净着呢。”

?

“咱和亲和得都跟逃难差不多了,就别穷讲究了。”

“这窝头还是我跟农户抢...求来的,丫踢我好几脚,还让狗撵了半里地。”

“有的吃便不错了,听话,啊,求您了。”

公主一身粗布麻衣,外头那层几乎破成了布条,系起来挂树上都能上吊了。

脸上沾了泥,跟从土里刚挖出来的文物似的,眼泪把泥打湿,糊了一脸。

公主是真公主,漠北的吉庆殿下,漠北王掌上最小的明珠,大盛宁暄帝亲封的成郡王妃。

大半年前,老王爷含着眼泪送别,又派了漠北最强的勇士护送,一路上都没让她吃什么苦。

和亲一事,其实不如其他姻缘,里头有两国邦交在,多少有些不情愿,漠北又是个边陲小国,公主和亲,生怕受了委屈,老王爷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

但不管怎样,到底是件大事,若那成郡王一表人材性子温和,离乡万里也算有些慰藉。

公主一路都在忧愁这个,怕夫君貌丑,又怕他脾气爆,还怕他吃饭呼噜噜响。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不,是想早了。

和亲队伍行至庐州府,一干山匪从天而至,把他们里里外外抢了个干净。

公主慌乱中急忙逃跑,等甩掉山匪,身边儿那些勇士都不见了。

只剩个不怎么像勇士的秦不月。

当时,公主抱着膝盖蹲地上哭,秦不月脱了外衣给她披上,“公主别怕,还有我呢。”

公主问他:“你是谁的部下?细皮嫩肉的,很能打吗?”

秦不月拍拍胸脯,“谁的部下都不是,我是...我乃漠北第一勇士,大名叫做恩和宝音!中原名字叫秦不月!”

公主瞥一眼他身上的穿着,把脸压在膝盖上,哭得昏天黑地的,“你骗谁呢!第一勇士穿后厨的衣裳啊!父王啊!”

秦不月叹口气,坐到公主旁边,仔细擦擦脸上的血,又在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料,熟练地绑住手臂上的伤口。

他陪着公主坐了很久,始终静静地盯着东边儿的山,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和坚毅。

秦不月是个捡来的孩子。

据捡到他的老头说,当时他身上包着锦缎的小被子,颈间还有枚银锁,看起来也就三四个月大。

十几年来,漠北野地里打着滚儿长大,一次遇见个中原来的货郎,说这银锁是中原样式。

秦不月照照镜子,自己眉眼虽没有漠北人那么深邃,却比中原人更明晰一些,不像是单纯的中原人。

但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和亲队伍出发前,他混进来,到后厨当了个烧火的小杂役,一路跟着到了庐州。

结果,碰上这事儿了。

......

公主勉强吃进去几口,拿起装水的破罐子,捏着鼻子灌了一通。

秦不月把手里的干窝头啃了,还剩下一个,包好塞进了袖子里,“留着晚上吃。”

公主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柱着小木棍儿走上土路,擦擦脸上的汗,“前头真是金陵?”

“是,”秦不月步伐轻快,但为了不刺激公主,始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半步处,“我问过了,顶多还有三里。”

前方枝叶掩映处,当真能看见紫金山顶,金陵城已近在咫尺。

公主身上也有劲儿了,“等进了金陵,找到鸿胪寺,我要吃顿好的,吃羊肉汤饼!”

“成,”秦不月看看前面,“听说中原擅做炒菜,咱也得尝尝。”

一路上,满含期许说着各种吃食点心,不知不觉便走了二里的路。

烈日当空,两人身上俱被汗水浸湿。

前方便见错落人烟,当真是金陵城了!

行至一处山麓,旁边有座别庄,亭台楼阁,极其雅致。

秦不月仰头看着牌匾,轻念出声:“王白石泉山庄?”

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碧泉山庄。”

“是吗?”秦不月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说怎么三个字摞一块儿呢。”

他对中原文字不太熟悉,能认识这几个,已属不易。

一眼没看见,公主直奔碧泉山庄而去,眼仁儿都亮了。

“公主!”秦不月赶紧拽住公主的袖子,却抵抗不了一颗渴望洁净的心。

“入金陵城之前,需得沐浴更衣,”公主雄赳赳直奔山庄门口,“不可丢了漠北的面子。”

此言有理,甚是有理!

秦不月自然不能让公主前去攀谈交游,停步整整已经缠在一起的衣领,清清嗓子,朝山庄门口的小童揖了一礼。

“小兄弟,劳驾带我们......”

“起开!”那小兄弟嫌弃地摆摆手,“天黑才散粥呢,这会儿别在这儿碍眼。”

这是被当成叫花子了?

“吆喝谁呢?”

公主一听便急了,挽着袖子往前冲,看那架势,颇有漠北勇士之风。

秦不月急忙拽住公主,斜着身子使劲把人拉走,“公主公主公主,漠北的面子!面子!”

俩人气鼓鼓地蹲在山庄墙根儿底下,听着里面潺潺水声,墙里白玉兰飘落满头,俩人烦躁地抖了一次又一次。

嘿我这暴脾气,今儿这澡是非洗不可了!

公主第三回弹起来,想找那小童干仗的时候,秦不月终于一咬牙,洗!

咱翻进去!

开文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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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泉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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