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泽华在青州为官,乐善好施,爱民如子,自是受百姓爱戴。因此不敢在白日里拿他下狱,唯恐生了乱子,只得在夜里将他悄悄拿了,下在牢中待审。
纸里包不住火,盛泽华因走私贪墨下狱的事儿很快就在青州城传遍了。百姓们都坚信他是被冤枉的,自发组织起来,到御史台官员下榻的驿馆请愿,将武安侯府的大门也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说是要面见太子,若是求见不得,便要进京告御状,请陛下圣断。
徐瑛也不躲着藏着,他大大方方走出驿馆大门。众人一见他身上的服色,便知是位二品大员,于是一窝蜂地拥上前去,差点没将中丞大人推倒。徐瑛很快就后悔了,他被淹没在人潮中,大声说话也没人听。众人七嘴八舌闹得他头晕眼花,都是在说什么“大人明鉴,盛大人冤枉”之类的。更有那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盛泽华是如何赈济灾民,让他们这些苦命人活了下来。
最后还是玉生烟带着玄衣卫的人真刀真枪地出现,才将众人赶开来。徐瑛狼狈地将帽子扶正,玉生烟站在一边说风凉话:“你当这些人是来称颂你的?赶着出来投胎呢!”
玄衣卫拦在他们跟前,百姓不得近前来,却还在大声申诉,说盛泽华是被人冤枉的。徐瑛站在台阶上,双手向下一压,大声道:“吾乃御史中丞,诸位且听我说!”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都想听听这位朝廷来的大官怎么说。徐瑛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盛大人为官清廉,四海皆知,本官亦有所耳闻。此案一出,莫说是诸位,连本官都深感讶异,本官也希望盛大人是无辜的,也希望青州可以多一些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为百姓造福,为圣上分忧。”
“诸位,要解决问题,就要找对方法,找准门道。此事本官爱莫能助,诸位成日在此等着,岂不是浪费时间?到时候盛大人真的被冤枉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话音刚落,人群就骚动起来,有懂些门道的人不满地说道:“大人既是监察御史,官员贪墨之事您如何管不着?莫不是大人怕事,想将我们忽悠走,将烂摊子留给别人罢?”
“就是说……”“说的有道理。”“对呀,对呀……”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还没说完呢。”徐瑛满头大汗,掏出帕子胡乱揩了一把,继续说道,“诸位听我说,当年太祖皇帝令武安侯镇青州,许他生杀予夺之权。这么多年你们也知道,真正能管这件事儿的,可不是我这个外头来的人,而是那武安侯府啊!”
“更何况,此事尚未上报长安,陛下尚不知情。而盛泽华乃青州同知,是武安侯府的僚属,他无不无辜,上不上报,都是武安侯府说了算,与本官实无半点干系。我好心提醒你们,要找就去找武安侯府,别在这里白白耽误了时辰,到时坏了盛大人的性命。”
“本官看你们情深义重,可去武安侯面前替你们多多周旋,让他将此事妥善处理,还无辜者清白,予违法者严惩!”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头头是道,不偏不倚,乍一听还挺有道理。更难得的是他在最后还表示,愿意帮大家多多周旋。众人听着顺心,也就不再吵闹了。徐瑛又暗中给身边的人递一个眼色,那人会意,在人群中大手一挥,高声道:“诸位!这位大人说得在理!咱们不能在这儿耗着,咱们到武安侯府去!”
看着众人渐渐散去,徐瑛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不无得意地呵呵笑道:“玉大人,你可看到了?对这些刁民,刀剑棍棒是赶不走的,还需费些口舌。”
玉生烟不买账,冷冷地道:“罪名都在盛泽华身上,你打算如何交差?”
徐瑛眯着眼看他,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盛家一案疑点重重,众人皆知其中定有蹊跷。武安侯府判了盛泽华的罪,就等于在青州失了民心,落得个陷害忠良,黑白不分的名声。更有甚者,会疑心此案乃武安侯府所作,拉了盛泽华做替罪羊。左右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更何况盛泽华这罪名坐实了,齐家还能跑么?这玩忽职守的罪名扣下来,照样革职查办!”
他不得不承认,洛常舟这一招着实是高,至于洛常舟为何要拉着盛家下水,他明智地没有去过问。如今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洛常舟。他看得清楚,朝堂党争,皇权旁落,免不了两败俱伤,只有洛常舟渔翁得利。那些银子和军马究竟去了哪里,又被拿去做些什么,这些问题都让他寝食难安。待他回京后,需设法查明此人来历,尽早除之而后快。
距驿馆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帘子掀起一角,车中的人默默地看完这场闹剧,便将帘子放下。“朝中这些老家伙,旁的不行,忽悠起百姓倒是厉害。”李策明似笑非笑地对温舒说道,”武安侯府咱们暂时回不去了。”
温舒道:“微臣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些军马与银子去了何处。藏着这些东西,怕是要行谋逆之事。”
李策明靠在引枕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枕边的流苏。他低声笑起来,说道:“本宫此番前来,不过是想搅乱了玄衣卫,让司礼监和天玄营都翻个天。再利用刘瑜的疑心去对付父皇。不曾想……不曾想青州这盘棋竟比我想象得要有意思。”
“殿下……”温舒皱了皱眉头。太子似乎并不担心,相反,他像嗅到血液的狼一样兴奋。
李策明并没有注意到温舒的意思,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云卿,这盘棋你看明白了么?此人走私军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长此以往总会露馅儿。因此借着朝廷大计的机会,他将自己从中择出去。”
“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我杀了司礼监秉笔,宦党已自顾不暇,并与帝党开始相互猜忌。可玄衣卫为何选择压下奏疏,让帝党继续留在青州,甚至让他们主理此案?这么看来,应是徐瑛拿到走私军马的罪证,与宦党做了交易。徐瑛是与证据真正密切接触的人,宦党不得不让他主导此案。”
“那么问题就在于……”
“徐瑛是如何拿到的证据?如若无人给他证据,他就是走私军马之人;反之,正是徐瑛,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温舒不假思索地接过话去。
李策明轻笑着摇摇头:“这一层谁都能想到,没意思。真正有意思的是,此人是谁?”
温舒抬眼看向太子,他有些吃惊,但不多。太子心思缜密,心计谋算都于他之上,太子能揣摩出很多东西,往往是他道破要害,扫开些许迷雾。
李策明沉声道:“你让人盯紧了洛常舟,查清楚他的底细。另外,走私军马的黑市不要局限于青州,他能将手伸到金陵,自然有将买卖做出去的本事。将查到的贸易点都拿来给我,注意点与点之间的联络。”
温舒不解:“为何是洛常舟?”
“你还记不记得在长安的刺杀案,也是有人仿了本宫的手迹,后被齐娘子所改动。齐江月已是少见的书道人才,我观其运笔力道,倒与走私书信上的字迹相像,其技法倒像是出自一家。”李策明常年称病,深居于东宫,闲来亦喜舞文弄墨,于诗书画琴棋上无有不通,自创霜刃笔法,气势雄浑,苍劲有力。只是太子殿下有些古怪,他认为霜刃之法唯他本人方悟得精髓意味,旁人皆不能解其中味,因此不许他人学习。
温舒听了,顿时恍然大悟:“齐氏兄妹皆师从于陆九衡。与洛常舟同门。再者,能深入侯府,将假账做得如此高明的,亦只有他了。可他与齐氏兄妹私交甚笃,陆九衡在时,还有代洛常舟向齐府提亲之意。洛常舟为人淡薄高远,自视甚高,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策明一听就乐了,他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展开袍袖,问道:“那云卿认为,本宫是否表里如一?”
温舒也不由得微笑,他想了一回,认认真真道:“殿下在臣等面前,自是表里如一。”
总有人与他们一样,要靠着面具和伪装,才能在世间存活下去,以期达成自己的目的。人情冷暖,儿女情长,又何足道哉。
李策明感到有些冷,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打开手炉,用火箸拨弄炭火,那银丝炭“噼啪”地发出爆裂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又燃烧起来。他们在青州待得够久了,他没有耐心再容齐氏犹豫下去,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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