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门前立着浑身甲胄的羽林,眼见着梁国公的车架浩浩荡荡自长街门而来,有两名羽林军立时抽身向宫门内飞跑而去。
“大人!大人!梁国公来了!”温少傅早就嘱咐他们盯着门,梁国公一来便立时上报。他们一路飞奔至太子的清宁宫,不敢有丝毫怠慢。
清宁宫的小药炉烧得正旺,屡屡白烟裹挟出清苦的药香,静静地渗透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宫女们垂头侍立在两侧,里里外外连一声咳嗽也不曾闻。
药炉前端坐着一位公子,他身穿葭灰色的布直裰,手中轻摇蒲扇控那炉中的火。小窗开着,午后的光自窗外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片细碎的光影。他坐在光影里,濯濯如春月柳,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一个羽林看看药炉上的药,又看看淡定冷静的温少傅,小声问道:“殿下回来了?”
温舒抬眼看看他们,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儿,慌成这样。下去吧。”
二位军士无奈地对视一眼,那晚太子殿下未曾归来,又毫无音讯,不知道是谁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不厌其烦地对他们唠叨,让他们盯紧了梁国公府,一来就要上报。
刘瑜在东宫门前下车,前呼后拥地踏进大门。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身边的黄吉。
黄吉看到刘瑜,就堆上一脸笑来,胖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活像个包子。他笑呵呵道:“哎哟,这是哪阵风把国公大人给吹来了,您老早给个信儿,我们也好迎接呀。”
刘瑜瞅了他一眼,说道:“听说太子病了,我来瞧瞧。”
黄吉忙笑道:“大人,殿下带着病,实在是不宜见客。到时候殿下病情加重了事小,过了病气给您老事大,殿下孝顺,若是真给您过了病气,心里头也不好过……”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废话,刘瑜听得不耐烦,又想到银霜说的话,愈发起了疑心,便冷冷开口打断了黄吉:“太子病了,我哪有不能看的道理,多嘴多舌!”
很快就有人抬了腰舆来,刘瑜坐上去,大手一挥道:“去清宁宫。”
黄吉在后头看着一众人渐渐走远,面上的笑也就慢慢冷下去。他狠狠朝刘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奸人贼子,我们殿下也是你能作践的,我呸!”
清宁宫大门敞开,温舒立于门首,端端正正地作揖,高声道:“不知大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刘瑜往宫内看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走下腰舆,正眼也没瞧温舒,一甩袍袖就匆匆往殿内走,口中一面道:“殿下呢?可好些没有?”
温舒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自然而然挡在刘瑜面前,微笑道:“大人您看,还煮着药呢,殿下实在是不能见客……”
刘瑜停下来,戏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书生守城,何以为安?”
“文能安邦,何尝不可?”一个虽弱但清晰的声音自内室传出。过了一会儿,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搀扶出太子来,李策明面上苍白,披着白狐大氅,内里的衣服也穿得整齐,将包扎的伤口遮掩得严严实实。
刘瑜心中诧异,他瞪着眼愣愣地看着太子,开口道:“你……”
李策明垂头咳了两下,也不用宫女再扶,纳头便要行礼:“见过师父。”眼看他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刘瑜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刘瑜已回过神,尽管心里头还在打鼓,面上却已看不出什么。他搀着李策明向屋里走,问道:“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子呢?”
李策明喘息着说道:“师父厚爱,是我福薄……”
刘瑜扶他在床上躺下,心中自是猜疑。自从天玄营事发,他的人就一直盯着东宫,怎会不知太子何时归来。
李策明察言观色,又咳了几下,问道:“师父看起来有心事,莫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刘瑜细细打量着他,轻声道:“有人夜闯天玄营,眼下缉拿无果,我正愁呢。”
李策明急得挣扎起来,反手握住刘瑜的双手,道:“那儿可是玄衣卫的总据点,岂容他人擅闯……师父……不会出事儿吧?”
他如同无措的孩子一般,慌慌张张地向他寻主意。里里外外都是担忧,似乎是真心为他着想,实在不似作假。
恍惚间,刘瑜想起李策明还很小的时候,那时他给太子一块糖,太子便会乖乖在他怀中待着,不哭也不闹。
一转眼,太子已近弱冠之年,在他面前还是这样乖顺,一切似乎都没变,但又似乎都变了。
刘瑜叹了口气,收起心绪,不动声色道:“能出什么事儿。那人中了天玄营的寒冰镖,太子殿下,寒冰之毒,刻骨难消,稍有不慎,功力尽毁,以后就只能是个废人了。”
言罢,他伸手替太子披好滑落下去的大氅,皱眉深吸一口气,似有几分心疼。“能破天玄营阵法入营,足见文武兼修,有勇有谋。这样的人才,废了真是可惜……”
刘瑜抬手清脆地击掌,一名医官提着箱子快步走进来。李策明疑惑地看向刘瑜:“师父这是……”
刘瑜道:“殿下的病我不放心,特让府中最好的医官随我前来,为殿下请脉。”
温舒刚想说话,却被李策明用眼神制止,只得立在一旁看着。李策明微微笑了笑,从被中抽出手来,放在引枕上,道:“多谢师父,有劳了。”
见他如此淡定,刘瑜更是心下不安。若是中了寒冰之毒,他府中的医官定是轻易就能诊出,太子如何还这般不避忌?
医官眉头紧锁,歪头诊了半日,也没把手从太子腕上拿下来。再看看太子,两眼一闭,差点儿就睡着了。
“如何?”刘瑜忍不住问。
医官对他摇摇头,刘瑜心中就紧了几分。只听得那医官道:“殿下贵体抱恙多年,如今天冷,保养不善,才显得又加重几分。脉象虚浮,内里空虚,与以往无二……”
刘瑜佯装怒道:“废物!太子病成这样,还说什么与以往无二,若敢妄言,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那医官慌忙战战兢兢跪下,连声道:“殿下脉象果真如此,在下不敢,绝无丝毫欺瞒!大人明鉴!”
刘瑜一甩袖子,转身看向塌上的太子,太子也在看着他,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竟第一次有了慌乱之感。
那双看似温顺的眼睛不躲不藏地看着他,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未曾到过眼底。他突然发觉,他看不透他。
“无碍便好。殿下好生养罢,臣先行告退。”刘瑜恼怒地看着太子,将袖子狠狠一甩,亦不行礼,转身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温舒瞧着太子脸色不对,慌忙上前看视,太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喉中咯咯作响。温舒忙大声道:“拿痰盂!”宫女们未及上前,就见太子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温舒急得用手去接那鲜血,岂知一口接一口,哪里接得住。
温舒全身都凉了半截,黄吉吓得一头一脸的汗,张嘴也差点儿失了声:“太医!太医!让守在外头的太医进来!快,快呀!”
武安侯府。
齐江月坐在桌边,一笔一画细细描着花样。阿满躺在一旁的罗汉床上,还未苏醒。
齐江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那位李公子的迷药可真是厉害,将她一众手下足足迷晕了一日。
她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急着要走,他愈是急迫,她就愈发疑心。她将他锁在危墙高筑的偏僻小院,除非轻功绝无翻墙出逃的可能。莫非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急事,怎会不顾性命,贸然运功。
他体内的寒冰之毒不过暂时用药缓解,经这一番折腾,也不知那小子还有多久可活。
阿满醒了,她只觉脑中昏胀,浑身酸疼,迷瞪瞪的,如做了一场大梦,一时间竟恍恍惚惚,什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她惊坐起来,看到自家姑娘正微笑着看她。“你可算醒了。桌上有汤,先喝了罢。”
阿满也不喝汤,她匆忙下床,跑到齐江月跟前,小心问道:“那李二……”
“他跑了。”齐江月淡淡地说道,“你们都被他迷晕了一天,那药劲大,你先喝了汤再说。”
阿满心中愧疚,忙道:“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太不小心了,坏了姑娘的事。”
齐江月笑道:“好了好了,这事儿不怪你。那李二郎君诡计多端,不知在哪里藏的迷药,那日治伤竟也未发现。否则,我定收了才好。”
齐江月将汤碗递给阿满,又道:“放他走也好,关着也问不出什么好赖。我只是怕他死了,断了这根线索。”
她此番来京,是为了筹谋除去宦党,肃清朝廷。她本以为京中无人敢与宦党抗衡,但既然有人破了天玄营阵法,与玄衣卫为敌。单枪匹马绝不能成事,此人背后定是有组织。
阿满一面喝汤,一面说道:“我真是不明白,若我是他,如何也要等养好了些再伺机出去。现在就敢运功,这不是找死么?”
齐江月摇摇头,说道:“此人当真奇怪,观其脉象,明明内力全无,在中寒□□前,体内想必已有剧毒。却还能闯入天玄营,负伤后又能逃出侯府,真是命硬。他不死最好,若是死了,我们也只能另寻他路。”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侍卫小跑进屋,抱拳道:“姑娘,今日那人消失后,我们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齐江月眼睛都亮了,忙问道:“在哪儿?”
“他兜了一圈儿,我们的人差点儿就被甩了。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东御河街。”
“东御河街……”阿满瞪大眼睛,看向齐江月,“那儿不是……”
齐江月虽许久不曾入京,却早已将京中地图都熟记于腹中。“东御河街,一旁是翊善坊、永昌坊和永兴坊。永兴坊乃左金吾卫所在,太监们看得紧,他不会去。即刻让人在翊善坊和永昌坊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注意隐蔽,别被人发现了。”
“是!”
齐江月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几乎要被自己吓了一跳。
东御河街紧邻皇城,守卫森严,难以逃脱。如若以天青阁的能耐,在两坊都寻不着人。那么此人就只有一个去处。
在东御河街另一边上,就是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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