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凑过去看了一眼，上一刻他还在欣赏生物体的残躯肢干，这一秒，他几乎被眼前同样的生物残肢吓了个半死——
这个脑袋侧着脸趴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睫毛与眉羽之间还挂着冰霜……
脑袋正是过去自己的，那个本应已死的柯也。
林越脸色刷白……这特么谁突然看见过去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的那张脸，挂在一个没有身体的脑袋上，跟个球一样从盒子里滚出来，不会吓个半死？
他恍惚了一下，结果突然发现有人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秦征沉着脸问：“哪来的？”
方才还在周围忙来忙去的研究员，见形势不对，加上这位上校大人一副即将要拿起枪就要发疯崩人的样子，吓人的很，此刻已经跑的跑、溜的溜、躲的躲，整个大厅都空旷了不少。
周珩是一堆人里面唯一还算冷静的人。
此刻他无声地摇了一下头，然后走过来捡起了盒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后，再像捡垃圾一样，抓起一撮头发就将脑袋提了起来，又囫囵默了一把脸颊上的脏污，抖了抖上面的冰霜，把一张俊脸又拍又抖得扭七歪八之后，才十分淡定地将其装进了盒子。
那个抱着盒子进来，然后被吓跪在地上的研究员哭丧着脸说：“不不不不不知知知知道……”
秦征非常没有耐心地拎起起研究员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再问一遍，怎么来的？！”
“我我我我我我……”研究员被吓得从结巴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征已经失去了耐心，恐吓道：“你再不好好说，我看这张嘴也不用要了！”
秦征的脾气确实算不上好，经常和人说着说着，便没有了耐心，但他这张脸的情绪却很少有过较大起伏，无论说的是骂人的话还是吓人的话，都是万年如一日的平静冰山，脸部最大的动态也就仅限于一个皱眉。
平静的面孔下是凶兽，一个微妙的皱眉更是波涛汹涌的怒气。这样的人反而更让人产生天生的畏惧感。别说这个本来就胆小的研究员了，任谁对上现在的秦征，都会被吓到。
林越回过神，看向秦征，瞳孔有些溃散。
秦征的怒气，仅仅是因为一个断头的死人柯也……可秦上校什么样的残肢断臂、血腥肉躯没见过？
看见他这般在意自己的尸首，林越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无意识地抿了下唇，然后才走到了研究员身侧，握住了秦征拽着研究员的那只胳膊，好声说：“上校你先别激动，你这样逼问他，他反而说不出来什么。先给他点时间，让他仔细想想。”
秦征全当耳旁风，一个字都不搭理，手里仍紧拽着研究员，没有任何要松开的意思。
林越心里叹了声，知道这家伙是个犟种，便不再去劝他，而是看向研究员，声音轻柔道：“别着急，你再仔细想想。上校为人最是正直讲理，你又没犯什么错，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研究员在他的安慰下，绷起来的面部肌肉总算渐渐舒展了些。
他眼珠子往林越的方向抬了下，看了看那张平易友好的脸，才开始一边想，一边断断续续道： “我、我在外面那那个地方捡的，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我、我我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捡的？”
还没等林越继续问，秦征钳制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上了几分：“哪儿？”
研究员又是一顿哆嗦，越说越磕绊：“就在外面，那那个地上，梯坎，后面，靠墙，地地上，就是……”
秦征差点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不然研究员的脑袋都得被他给拧下来了。
研究院找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一个能把话说清楚的人都没有吗？！
全特么和姓林的一样的次品二货，从伊甸园出厂时，就应该被当做劣质品销毁！现在敢跑这来说自己在研究科学，蝌蚪还差不多！！
“次品二货”本人正看着研究员发神，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腹诽自己。
林越觉得这个研究员是真在拼命回忆，努力描述了，但是怎么都说不明白。很多做研究的人都是这样，心里面想到了一棵参天大树，说出来就只剩一个芽都还没发的种子。这样的人内心丰富多彩，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你让他们描述心里想的东西，他们是很难描述的清晰完整，他们的论文与行动力相比于语言上的水平，基本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
尤其是在被恐惧等负面情绪影响的情况下，语言水平只会从地下烂到谷底。但显然，此刻不是谴责研究员语言描述水平的时候。
林越趁着秦征还没暴怒杀人之前说： “你直接带大家去看看吧。”
研究员立即向林越投去了看救命恩人似的目光。
面前这俩人，一个过去的一个现在的，都是口吃物种。秦征懒得与这类物种费口舌，便也默认了。
“等等，”周珩叫住了他们，并把那个装着脑袋的盒子给秦征递了过去，突然说道，“这盒子里面有字。”
秦征手顿了一下，很快松开了研究员，接过了盒子。
林越刚要凑过去看，却注意到周珩暗戳戳的眼神，迟疑了片刻。
周老板眼神不对劲，他心想。
这上面写的东西难道和我有关？
又过了三秒钟，他注意到秦征握住盒子的手筋骨逐渐隆起，指节发白。他再往上一看，发现秦征的眼皮一直保持着一个往下垂的姿势，半天没有抬起，且一动不动盯着盒子上面的字，寒气逼人。
林越还没看到字，大概就猜到了是什么事，周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他的心也几乎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在等秦征开口。
半晌后，秦征才道：“是乔安干的。人就在他那。”
周珩接过秦征交还的盒子，林越这才看清楚，在盒子的内部头颅的正上方，有一个血淋淋的符号“α”。
林越瞬间了然。
这是联合会在恐吓他们——阿尔法的研究如果再继续，所有人的头颅都会像柯也一样，一刀落地。
联合会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距离他们开代表大会终止曙光事故调查之后没多久，又突然要胁迫研究院终止阿尔法基因的研究。
阿尔法是很多人都在关心的研究，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来，也没理由再召开个代表大会强行终止研究进行，所以就调用了特殊权限职能，直接把关键性实验体柯也和关键研究人员柯桥南全都打包绑走，再送个头颅回来，用这种方式恐吓所有参与的研究员。
林越与周珩相视看了一眼。
联合会终止曙光调查的原因，他们模模糊糊还能琢磨个大概，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曙光事故的发生又可能与他们有关……可阿尔法基因又是触动了他们哪门子的利益？！
研究资源，研究项目都是军委提供的，实验体也是用冻死人来做的，实验要能成功，人类估计再也不用这么畏畏缩缩地躲在冰天雪地里……所以乔安那一帮子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他们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联合会的目的，但却必须想办法尽快恢复研究过程，否则，实验体被停止研究的这段时间，一旦身体机能出现状况，实验很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秦征递木盒子的同时，问道：“周博士，没了柯桥南，阿尔法的实验你能继续做下去吗？”
周珩接过木盒子的手停滞了下，像是在纠结什么，露出了一个很是为难的笑：“上校，阿尔法的实验一直是桥南在主导，我要跟的实验很多，平时也就偶尔过来这边看看，实验详细过程了解并不多。如果您现在让我一个人把这个实验继续做下去，恐怕会很难……”
就算这个实验他能做，他也得说成不能做。否则，军方不会再费心费力地去找柯桥南了。
“好，我明白了。”秦征本就试着问问，没指望周珩能接手。
柯也和柯桥南他是必须要去要的，就算不为了阿尔法的研究，也为了他心里那点隐秘的、他自己都难以去正视过的想法——柯也死了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疯狂地想要让他活过来，每一天每一秒，他都无时无刻地不期待着他能活过来、期待着与他再次见面……
那时，在黑灯区看到了他的尸体，秦征才意识，柯也在自己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有些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借着查看研究进度的名头，过来看他……看见实验台上那僵化的尸体，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的眼睛睁开了，他在冲着自己招手笑。
他还是那个活蹦乱跳，又没心没肺，聪明大胆的家伙。他是那个时常笑着的柯也，是他心底最不能言说的隐秘思念。
可奈何命运弄人，他们连最后一个完整的念想都不留给他。他的死让秦征心口本就缺失了一块，如今更是又在他那缺失的地方狠狠插上一刀。
联合会要他死，他能看在军委的面子上，看在整个基地好不容易重建的和平上，忍下来；可联合会要整个远征军死，他忍不了，那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千万将士；联合会还要拿着柯也的这点念想，在他最后的底线上试探，他已经不想忍了。
秦征抬腿便要出去。
“你要去哪？”林越的目光下意识跟着他。
秦征脚步停留了片刻，偏了下头，没说话。
林越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甚至没有理由阻止秦征，在他的立场下，让军区的人替研究院做这个出头鸟，自然再好不过……
可他还是说出口了，就好像身体在反向控制他的大脑一样，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抓住了秦征的胳膊，恳求道： “能不能先别去。”
隔着一层军装，林越能清楚得感觉到秦征胳膊的肌肉绷得十分紧。
秦征只是干脆利索地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你无关。”
“上校！秦……”
林越立在原地，怔了怔，有些落寞，好一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秦征已经走出了大楼。
这时，周珩看穿了什么似的，放下了木箱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什么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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