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留在了黑虎峡的岸边的树林里就地掩埋,做好标记待日后来寻。埋尸的时候,顾酆看见洪老七用木头削了一个□□,用布包好一起埋进土里。
他不解,赵毅并不是身体残缺之人,为何埋一个木的□□。出了黑虎峡在山林里休息的时候,洪老七坐到他身边来,道:
“将军,有话要问吧。”
他侧手,微微惊讶。背靠着青石,眼望着哭到昏厥过去的田石榴,心中有些茫然。
“赵毅和石榴的事有些奇怪,他临终前为什么要把石榴托付给我。他们眼巴巴闹着要成亲,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我却时常觉得他会故意制造机会,让我和她单独相处。他似乎知道我对田石榴的心,也不在意我如何觊觎他的新婚妻子。”
洪老七无奈笑了笑,揪了一片脚边的树叶,沉声道:“大概因为将军是唯一能够带石榴出去的人,赵毅信您。他是个断了根的人,他自认为配不上石榴的。成亲其实只是想保护她,希望她将来能够以随军军属的身份,逃脱朝廷追究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事。这件事我们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你.....说什么?”顾酆惊讶的合不拢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不能.....人道?”
“将军不知道吧,赵毅其实是个太监。怎么说呢,也不能算太监。他老子肺痨病要银子治病,为了筹钱听说官府招小太监有二十两赏银。结果让刀子匠切了身子没护理好,高热不退眼看就要没命了。那些黑心的也没想着救,裹着席子扔到乱葬岗了。他不甘心死啊,自己爬着下山被路过的云游和尚所救捡了条命回来。只是他爹是没命活了,他回家的时候尸体在床上都烂了。那时赵毅才十二岁,沦落成乞丐一路沿街乞讨到通安,跟着人来投军入了伍。在军营里习武杀敌,他一向是最为刻苦的,只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但断了根始终是他不能释怀的执念,他总说一定是自己前世的罪孽太深重了,才报应到了这世,乃至于下辈子。他听以前的老太监说,人要是没有根,下辈子就要投胎成雌骡子,害怕的要紧。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找到那个刀子匠,把自己的宝贝找回来。”
“这些事,我都不曾知道,我以为他.....”顾酆听闻这些从未与人提及的事唏嘘不已,轻叹道:“赵毅是哪里人士?”
“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将军也觉得好笑吧。”
“将来回到京城,我会去帮他把东西找回来的,届时收复西南我们再一起来接他回去。”
“收复西南,我相信将军能够做的到。”洪老七忽然惆怅道:“至于我,将军我快六十了,这把老骨头看样子要和田福、张恒还有赵毅一起埋在西南了。我能不能活着回去其实都无所谓了,只是石榴和小武,他们都还年轻,将军请一定要将他们带出去。”
“不只是石榴和小武,洪叔您也要一起,顾家军一个人都不能落下。”顾酆感到害怕,他认真道:“洪叔您信我,我一定可以把大家带回去的。”
“嗯,我相信将军您。”他笑得轻松,“将军还记赵毅的话吧,让田石榴永远做田石榴,您能够做得到吗?”
“为什么?”顾酆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顽固不化,“她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你们却执意要分开她们。今日如果是十六,赵毅不会死的。”
“不,将军错了,就算是十六,赵毅也一定会死。她恨不得杀了所有人,包括石榴在内。”
其实顾酆也懂,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今夜只要从河里出来的是十六,他一定会认为是她杀了赵毅。他感到庆幸,回来的依旧是田石榴。
“为什么,你们对她做过什么。她才会如此仇恨你们,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
“那个女人是恶鬼的化身,她的凶残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将军答应了赵毅,请守护好石榴,不要让她被那个女人吞噬了。”
在田石榴和十六的事上他们从来都说不清楚的,顾酆不再言,洪老七也识趣的闭嘴。
天快亮之际,一行人简单的休息了翻继续赶路。穿行在深山密林里,山中的瘴气虽然散了些。但林中还是潮湿,尤其是霜露很重,行走一夜衣衫尽湿。夏日的阳光很难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松针,蒸腾的的水汽也散不出去,山林又热又潮,即便白日身上的衣物根本干不了。
田石榴很快就撑不住病倒了,苗春黎赶来一搭脉,脸色瞬间大变,担忧道:
“田姑娘,你身上有伤?你怎么不说,西南密林那么潮湿,伤口不处理会要人命的!”
她不让人看,背过身去靠在枯树上抱着胳膊,“我没事,只是有些没睡好罢。苗大夫您去看看其他受伤的将士,我打个盹就好了。”
苗春黎犟不过,偷偷把事情告诉了顾酆。田石榴现在正仇视他的很,两个人有两三日没说过话了。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悲伤过度,所以憔悴而已。
现在才知道她可能受伤了,而他在江边说的话太重太重了,成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幸而苗春黎提醒了,田石榴偷偷掉队的时候,顾酆及时发现了。
他看见她悄无声有的放慢脚步,躲进路边的山洞里,等到所有人走远了才出来。她在往回走,沿着她偷偷做的标记。她要回到江边去,陪着赵毅长眠在那里。
“田石榴,你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顾酆跟了她很久,突然开口吓了那姑娘一跳。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平静的转过身来了,脸色白的像纸一般薄透。
“顾酆,我要死了,我要回去找赵毅。你不用管我,带着其他人走吧。”
“是因为我的话,说你害死赵毅,气不过所以要回去给他偿命是吗?因为我说你是个累赘,不想连累我们,所以想要偷偷死去一了百了是吗?”
他话说得那么难听,叫她听见一个字就要难受的喘不过气了。
“不.....不是,我真的活不成了,顾酆放我回去好不好。”
石榴哽咽道,扶着乱石沿着小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一刻都不曾停留。顾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拽回身来,怒不可遏道:
“田石榴你在闹什么,不想活了,那就把这具身体还给十六!你这样要死要活的想做什么,十六从来不会这样。如何再艰难的困境,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自己,你怎么那么软弱,没用!你不是要同她抢这具身体吗?你振作起来啊!”
拉扯到她的腿上的伤了,脓浆血水渗出来湮裤子,臭味一下就弥漫开来了。
“怎么了,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为什么一直不说,你想死是不是?!”
“嗯,治不好了,是破伤风,会死人的。”
田石榴挣开顾酆的手,腿又一些撑不住,佯装镇定的靠着旁边的参天古树坐下。赵毅咬她的时候是垂死之人,只想着唤醒她的意识。下口的力道很大,几乎撕咬下她的肉。伤口捂了几天很快就感染流脓,烂到了骨头里,伤口扩散有碗口那么大了,看着触目惊心。密林里又潮又湿,虫蚁也很多,昨夜的时候田石榴就看见烂肉里有白虫蠕动了。
她想死了,陪着赵毅留在这里。可顾酆不许,弯腰一把抄起来她抱在怀里。
石榴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的衣服使劲挣扎,“顾酆,你干什么,放开我!我没得治了,我要死了,你放我回去!我不要你管我,你放开!”
“你不要我管你,谁还会管你!田石榴,赵毅把你交给了我。他死了,那边只有我一人管得了你!你现在给我回去有伤治伤,他日你真的被追兵一箭射死,我也会把你就地掩埋。你若没被杀死就好生跟我们回到大晋去,将来收复西南我会回来接赵毅。到那时,你要为他殉情自杀干什么,我都不会管你了,你要死要活都好!”
他们吵架得时候从来都是比得谁的声音大小,只要声音大就能够压得住对方,叫她势弱。石榴被骂住了,噗嗤噗嗤的掉眼泪,手指仍旧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以示抗议。
俩人这厢争吵才落音,不远处就传来乌蛮士兵搜寻的声音。
“快,往这边来,这边有人走过的痕迹。他们肯定就再这附近,刚才这里还有动静!”
人影近来,顾酆捡了块石头往乱林里丢去,抱起石榴翻下小路躲藏近草丛里。她哭久呛了风,跟只小青蛙一样咕咕的,打着哭嗝停不下来。
顾酆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听话好不好,安静些。你已经害死了一个赵毅,难道还要再害死我不成。”
他这话说的一下压到了她的腿,田石榴哭的更厉害,哭嗝越大越大。眼看就要止不住了,顾酆决意吓她一吓。
猛地低头堵住她的唇,叫她不但打不出嗝,连气也不能喘了。憋了好大的功夫,将她惨白的脸色涨得通红才罢休。
“还想不想哭了?”
他抬起眼问,石榴张着唇瓣像只呆头鹅一样傻掉,看样子是不想哭了。他却还是再次低头吻住了她,含着她冰凉得唇瓣吮吸,声音带着细碎的哭腔哽咽道:
“石榴,我好想好想你。如果当初我不逼着你,洪叔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你变成十六让赵毅娶你了。如果我当初就说了由我来保护你,赵毅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是气糊涂了,别自责内疚了,石榴,他希望好好活下去,所以才会江中竭力托举你。”
田石榴闷声哭了,不知是腿疼还是心在疼。顾酆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爱哭,什么话也不愿意说。
“石榴,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你可以反抗生气,甚至是打我,只是别总是这样隐忍,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怎么求,她总是一副呆呆懵懂的样子。顾酆看着她木讷呆滞的眼睛,怅然若失。
他知道那双深邃入深渊不见底的眼睛下面,藏着怎么样的愤怒、恐惧、自责和愧疚。可是她不愿意发泄出来,只是默默忍着,到她残破的身躯将那些负面的能量吸食掉,喂养出来另一个离经叛道的自己。
“笨蛋,你总是这样才生病的。”
顾酆难过的捋了捋田石榴沾在脸上的碎发,抱起她走入密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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