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封砚!你放开我!” 温予宁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被雨水呛咳的嘶哑和绝望的颤抖,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她徒劳地用另一只手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指甲在他昂贵的大衣袖口和冰冷的手背上留下凌乱的红痕。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螳臂当车。
封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拖着她,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径直走向舱门。冰冷的雨水和旋翼卷起的狂风如同鞭子,疯狂抽打着他们。温予宁踉跄着,几次被泥泞绊得几乎摔倒,都被他那只铁腕强行拽住,以一种屈辱的、几乎半悬空的姿势拖行,脚上的帆布鞋在泥地里拖出两道狼狈的深痕。
舱门边,早已等候的保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以一种协助押送的姿态,半推半架地将温予宁塞进了机舱。舱门在她身后“嘭”地一声,沉重地关闭!
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混乱的惊呼和满目疮痍的采风现场,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自由气息。
机舱内的世界,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还在持续,如同某种不祥的背景音。奢华的真皮座椅,恒温空调系统送出的干燥暖风,空气中弥漫的皮革与清洁剂的混合气息……这一切都精致、昂贵、舒适,却冰冷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没有温度的囚笼。
温予宁被粗暴地甩进靠窗的一个座位里。巨大的惯性让她撞在冰冷的舷窗上,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浑身湿透,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昂贵的真皮上,晕开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水痕。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却只摸到湿冷黏腻的衣料。
封砚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慢条斯理的优雅,与刚才在雨林中的粗暴形成刺眼的对比。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羊绒大衣,随意地扔在一旁的座椅上,露出里面同样湿了领口的深色衬衫。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一小截线条冷硬、此刻却因压抑着暴怒而微微起伏的脖颈。他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叠干燥蓬松的雪白毛巾,却没有擦拭自己,而是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整叠毛巾劈头盖脸地扔到了温予宁的头上和身上。
柔软的毛巾盖住了她的视线,也盖住了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表情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擦干净。”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命令,在机舱的死寂里响起,清晰地砸在温予宁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予宁的身体猛地一僵。盖在头上的毛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头皮发麻。那施舍般的姿态,那命令的口吻,瞬间点燃了她被恐惧和寒冷压制的最后一丝怒火。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轰然冲上头顶!烧尽了最后一点理智!
她猛地抬手,一把将头上的毛巾狠狠扯了下来,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前。她抬起头,再次迎上封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这一次,封砚的目光没有立刻被狂怒填满。
他的视线,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落在了她湿透的发梢和苍白的肌肤上。
她的脸颊上,除了雨水,还沾染了几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泥土?不,更像是某种绿色的汁液,干涸后留下的淡淡痕迹。颜色……有些眼熟。
封砚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息,随着她扯下毛巾的动作,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气息被雨水、泥泞和她身上湿冷的衣物气味所掩盖,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太特别了。
不是昂贵的香水味。
不是他习惯的雪茄或皮革气息。
而是一种……青涩的、微苦的、带着泥土和根茎气息的……植物味道。
这味道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被狂怒包裹的感官壁垒,瞬间勾连起一个极其不和谐的画面——江南茶馆那个角落,粗陶花盆里,一丛丛翠绿欲滴、舒展着锯齿叶片的……
车前草!
是她指尖沾染的草汁!是她身上……残留的、属于那盆卑微野草的气息!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猛地从封砚头顶浇下!让他被暴怒灼烧得近乎沸腾的血液,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死死地盯着温予宁脸上那几点淡绿色的污迹,看着她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的凌乱黑发,看着她身上那件廉价棉麻衬衫在湿透后透出的单薄身形……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如同被砂纸摩擦的不适感,猛地攫住了他!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身上……怎么会带着这种属于泥泞和杂草的气息?
那个在他打造的黄金牢笼里,穿着真丝睡袍、佩戴着价值连城珠宝、连呼吸的空气都经过净化的、精致而易碎的“封太太”……去哪里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苍白、狼狈、浑身湿透、沾着草汁和泥点,眼神却冰冷得像淬火的寒铁。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温室的芬芳,而是带着一种……野生的、被风雨捶打过的、近乎倔强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刺眼得让他心头发慌,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和……被冒犯!
“封砚!”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石子,狠狠砸向对方,打断了他这瞬间的异样感受,“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那份协议我签了字,送到了你面前!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离婚?” 封砚薄唇微启,吐出这两个字,强行压下心头那丝荒谬的不适感,唇边重新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带着浓重嘲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风暴的中心是令人心悸的偏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温予宁,那份协议,我签了吗?”
他低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清晰地刺穿空气,带着斩钉截铁的裁决:
“只要我一天没签下我的名字,你就一天还是封太太。”
“封太太,就该待在她该待的地方——待在那个属于她的、镶着金边的笼子里。”
“而不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被玷污般的戾气,缓慢而极具侮辱性地扫过她湿透的、沾着泥点和草汁痕迹的廉价棉麻衬衫,扫过她苍白憔悴、不施脂粉的脸,最终落回她那双燃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里,“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蓬头垢面,跟一群不知所谓的废物混在一起,丢尽我封砚的脸面!甚至……”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她脸颊上那点淡绿的污迹,语气里的厌恶更深,“沾染上这种下贱东西的味道!”
“你!” 温予宁被他话语里**裸的羞辱和那审视货物般的目光刺得浑身发抖,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又被瞬间冻结!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尊严。胸腔里翻涌着无数激烈的言辞,控诉、指责、诅咒……然而,在对上他那双冰冷、偏执、仿佛永远不会理解她为何愤怒、也根本不屑于理解的眼睛时,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口,变成了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巨大的荒谬感。
跟他说什么?说自由?说尊严?说她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和选择?说这草汁代表着属于她自己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他不懂。或者说,在他封砚构筑的、由绝对权力和财富堆砌的世界法则里,这些概念,对于依附于他的“所有物”而言,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奢望。她的反抗,她的逃离,她的眼泪,甚至她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叶气息,在他眼中,或许只是金丝雀不合时宜的、需要被严厉清洗和纠正的“污点”。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愤怒的火焰。温予宁眼底那不屈的光芒,在封砚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欲的注视和那如同枷锁般的话语下,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空洞。那是一种心死般的寂静。
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将视线投向狭小的、冰冷的舷窗外。
窗外,滇南雨林莽莽苍苍、生机勃勃的浓绿正在视野中飞速地缩小、后退。那象征着短暂自由、探索与可能的鲜活世界,被冰冷的金属舱壁和不断爬升的高度无情地隔绝、抛弃。古木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深色的剪影,最终彻底沉入下方厚重翻滚的灰黑色云海之下,消失不见。
机舱内,只剩下恒温系统单调的送风声,如同催眠的魔咒。以及两人之间那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令人窒息的、冰封的死寂。
封砚的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温予宁转过去的侧脸上,停留在她脸颊那几点淡绿色的、属于车前草的印记上。
那一点卑微的绿,如同一个顽固的烙印,印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也印在了他此刻翻涌着狂怒、却又被一丝陌生不适感搅扰的混乱在心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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