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的话果然没有错。
第二天,朱昭又开始发起了高烧。
虽然御医之前已经对病情做了预测,可是,杜国公府众人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董太君与胡氏依然早早就来到云墨轩守候。
皇后临走前,将王嬷嬷留了下来照顾太子。
王嬷嬷便对众人说:“殿下好静,老太君和夫人可以回自己院里等待,等殿下醒来,好转了,老身自会让人知会二位”。
董太君婆媳两相互对视一眼,哪里敢回去,胡氏便道:“嬷嬷,我与婆婆便在外间侯着,不进里间打扰太子殿下便是”。
王嬷嬷便道:“这样也行”,说完,就接过一个小太监递给她的巾帕,放在了朱昭的额头上。
婆媳两人正等得心焦之际,只见王嬷嬷又掀起门帘出来了:“老太君,夫人,老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太君和夫人可否愿意”。
“嬷嬷请说”,董太君便道。
王嬷嬷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在昏迷中,一直叫娘,老身想着,府上的大小姐生得与我家娘娘颇为相似,能不能——请大小姐过来照顾殿下两天”。
胡氏一听此言,心里立刻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立刻就要出声反对,却被自己的婆婆拉了一下袖子。
“嬷嬷,不要说殿下是在我们家后花园里受的伤,便是在其他地方受伤了,需要咱们效力的地方,咱们也该竭尽所能,老身这便让人去叫晚晴来”,董太君忙道。
见胡氏还想说话,董太君有些不满地扫了媳妇一眼。
胡氏心里也明白婆婆的话是对的,只是情急之下,总想着若是能驳回这个请求就好了,见婆婆眼风扫来,便顿口不言。
不消片刻功夫,晚晴便到了。
只见她穿着一件银红色薄衫,天水碧色的挑线裙子,想必是知道要给太子侍疾,脸上不施粉黛,头上只别了一根银簪子,这一身素净打扮,越发显得肤光胜雪,眼若秋水。
胡氏见了,心中就又有怒火,只是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笑得:“晚晴,王嬷嬷请你过来跟她一起照顾殿下两天”。
晚晴点了点头:“殿下乃国之储君,我为臣女,这是分内事”。
王嬷嬷便笑道:“还是杜小姐心胸开阔,到底是大家闺秀,不扭扭捏捏”。
说完,便带了晚晴进入房内。
晚晴走近一看,只见朱昭一张脸烧得通红,双目紧闭,整个人是在昏迷之中。
“杜小姐,这里有老身,还有这许多太监宫女,不需要您做什么,只要太子睁开眼的时候,叫娘的时候,您应他一声,对殿下而言,便是最好的良方了”。
见晚晴扬了扬眉毛,有些诧异,王嬷嬷便自动解释道:“殿下打小就是这样,一生病发烧,便要我们娘娘在床边守侯着,他才肯安心吃药。后来,娘娘薨逝了,他每次生病,还是叫娘,只不过,再也没有娘守在他的身边了”,王嬷嬷的声音哽咽了。
“嬷嬷,人死不能复生,嬷嬷还要节哀”,晚晴劝道。
王嬷嬷擦了一把眼泪:“殿下八岁以后,就很少生病了,这次发起烧来,着实凶险,若不是他烧得如此厉害,老身也不至于麻烦小姐你了”。
见王嬷嬷如此伤心,晚晴便想,这王嬷嬷对梅妃娘娘的感情,一定不一般,她定然是梅妃当年的心腹,也是照顾朱昭长大的人,把她给笼络好了,以后自己若遇见什么事情,她也好在太子身边帮着说话。
想到这里,她便说:“嬷嬷您是将殿下照顾长大的人,太子病中想必也是离不开您的,晚晴愿意听从嬷嬷的安排,同心协力,让殿下尽快好起来”。
王嬷嬷拍着她的手背:“小姐,老身一瞧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的——跟我家娘娘一样,不光生得像,好心肠也像”。
“嬷嬷,梅妃娘娘生前,都有什么喜好?比如爱穿什么样的衣服,爱戴什么样的首饰,平时有什么爱好,擅长些什么?您把这些说给我听,太子病中,应该需要一个最像娘娘的人来照顾他”。
听闻此言,王嬷嬷顿时眉开眼笑:“阿弥陀佛,难得你如此有心,你若肯样样学足娘娘的样子,殿下的病,定然要好得快些”。
说完,她便滔滔不绝地道:“我们娘娘的父亲是个秀才,娘娘自幼饱读诗书,不爱浮华,喜欢穿得素淡,您这身虽好,可是梅妃娘娘最爱穿的颜色却是月白——”。
晚晴便道:“我那里现有一套月白裙衫,我让丫头去取”。
“丫头跑得慢——心墨,你腿快,你去取”,王嬷嬷道。
心墨答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娘娘不爱金子,也不爱宝石,独独爱珍珠,她有好多套珍珠首饰,珍珠项圈,珍珠梳篦,珍珠簪子,珍珠钗子,连手腕上戴的翡翠手镯,都是镶嵌了珍珠的”。
晚晴连连点头:“那娘娘还有什么爱好”?
“娘娘喜欢李清照的词,喜欢杜甫的诗,娘娘喜欢哼唱家乡的小调,喜欢绣花——”
晚晴暗想,这李清照的词,和杜甫的诗不难,自己都熟,只不过这绣花么,还是算了吧。
“娘娘最爱做她们家乡的梅菜扣肉”,王嬷嬷接着又道。
晚晴眼前一亮:“嬷嬷,这个应该不难做吧”?
“不难做,怎么你——”
“我可以在殿下熟睡的时候,跟您学去,成不”?
王嬷嬷一双也眼睛登时笑眯了一条缝:“那是最好不过啊,我本来就是有这个意思,怕你嫌烦,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
“嬷嬷,我跟梅妃娘娘一样,也是在乡下长大的”。
“那就太好了,那就太好了”!王嬷嬷欣慰地说。
“嬷嬷,杜大小姐的衣衫已经取来了”,心墨捧着一个匣子,出现在房门口。
晚晴便道:“嬷嬷,我这便到耳房中去换”。
稍后,晚晴便一身月白端坐在朱昭的床头。
朱昭这一次,昏迷的时间要比上次短,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只是烧没有完全退,还是有点迷迷糊糊。
晚晴守在床头,不敢离开,她看见,朱昭微微睁开了眼,轻声叫:“娘!娘”!
晚晴便站了起来,端起床头的一碗药汁:“来,该吃药了”。
烧了这么久,朱昭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中,他看见母亲居然站在自己的床前——母亲!
啊,是母亲,这月白色的衣服,正是母亲最爱穿的,母亲回来了,母亲又回到自己身边!
朱昭心里的喜悦一时之间难以形容,母亲端着药碗让他吃药,这药再苦,都得吃!
见母亲将药勺伸到自己的嘴边,朱昭立刻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将药给喝了。
喝完之后,他的头脑又开始昏沉,迷迷糊糊中,他看见娘亲冲他温柔地笑,耳边传来一首江南小曲,正是儿时母亲经常哼唱的,朱昭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好似冰天雪地里突然走进了一间燃烧着炉火的屋子,心里立刻就踏实了。
然后,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朱昭只觉得神清气爽,傍晚的夕阳透过纱窗,照射在光洁的紫檀木床柱上,床柱便,端坐着一位身穿月白纱衫的少女。
“晚晴——你这么会在这里”?朱昭看见少女的笑容,立刻认出,这不是母亲,这是晚晴。
在那一瞬间,他有着失望。
“殿下,您可大好了”?晚晴抿嘴笑道。
朱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随即便问:“是不是王嬷嬷叫你来给孤喂药的”?
晚晴点了点头。
“多谢你了,你穿上这身衣衫,真的很孤的母亲”。
见朱昭提及母亲,脸上有黯然之色,晚晴便道:“殿下,您好歹还在梅妃娘娘膝下呆过几年,还记得娘娘的慈容,还有母子间相处的时光,您比臣女要有福气”。
朱昭之前隐约听说过晚晴是前不久刚认回来的,便问:“怎么,当年你走丢的时候,不记事吗”?
“是的殿下,臣女那会才一岁多”。
朱昭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姿纤薄,一幅弱不禁风模样,他也知道自己的姨祖母在外面有个暴躁的名声,心理对她的同情,不禁又增添了几分。
这时,王嬷嬷见他醒来,早已端了一碗米粥上前道:“殿下,先吃点粥吧”。说完,她便舀起一勺粥开始喂朱昭。
朱昭便道:“嬷嬷,病中给我喂药的,是杜小姐吗”?
王嬷嬷笑道:“可不是吗,杜小姐是个细心人,将药都喂进去了,换了别人殿下未必肯吃”。说完,她笑眯眯地打量着晚晴,又转头去看朱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朱昭不由得感激:“晚晴,改日,孤定要重重谢你”。
“皇后娘娘已经给了臣女很贵重的赏赐,臣女万万不敢再受殿下赏赐了”。
朱昭微笑道:“母后赐了你什么”?
晚晴抬起雪白的手腕,笑道:“这只翡翠手镯,便是娘娘所赐”。
朱昭看了一眼那只镯子,眸光一闪,心念微动,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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