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折尾巴没有力气，岚印的灵气又实在暖和。
几次想甩开他都没成功，青折摇了摇自己尾巴尖，把自己放松摊在石板上。
蛇的鳞片顿感麻木，唯独能清晰感应到震动的幅度，岚印急促的心跳在青折眼中无所遁形。
岚印在害怕她。
真奇怪，几百年前，她差点被一剑穿心而死，这群人又害怕她报复又怕失了人心，才又想杀她，又把杀她的期限拉的那么长。
如今没什么人记得她了，岚印随时能把她杀死，还能得到一个除妖的好名声，青折圆润的瞳孔扫过自己的蛇尾，人害怕和蛇独处她能理解，但岚印为什么不杀她，一边怕她还一边巴巴凑上来。
烦。
妖不长情，在漫长的妖生里多的是及时行乐，在妖魂一点点和她融合的过程中，她知道自己早就不是曾经的青折了，她怠惰急躁，记忆消散。
最明显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为了遏制呼唤妖众的本能，她一次比一次痛苦。
天之骄子青折堕落成为真正的妖王，就是青折一念之间的事。
她开始后悔抓岚印上山逗乐了。
这个人只会提醒她现在是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但岚印的灵气太舒服了，甚至能让他依稀记起小时候岚印帮她偷懒修炼的感觉。
也是这样，灵气顺着脉络向前，不需要她多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青折悄悄把脸藏进肘弯，她有点讨厌这种感觉，又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都怪岚印，山脚下那么小的一件小事，他亲自来干什么。
害得她感知到他，害得她把他抓上来，净烦人了。
岚印一边用灵力帮青折尾巴复温，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妖族有寄生能力的种族不少，修仙界对他们并非一无所知。
青折这样的情况，就是妖魂和宿主共生，青折的意志要大于残破的妖魂，所以主体上仍然是人的行为模式。
但就算残破，那也是妖王的妖魂，或多或少影响着青折的思维。
例如爱恨分明，例如心无城府。
尤其是蛇身情况下更为明显。
岚印眼底泛出一点点笑意，青折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不会口是心非地说讨厌他。
趁着青折情绪和缓，岚印一下下揉搓着她的蛇鳞，轻声哄道：“青折，想吃烤羊吗？”
青折骤然抬头，带动的尾巴都弹动了一下。
想吃…
但是她怕火…
岚印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我给你做好，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吗？”
她不想听岚印的话，但是她想吃烤羊，但是岚印一走就没有人给她暖尾巴了。
她直勾勾盯着岚印，急的快要变成竖瞳。
岚印却不紧不慢松开了她的尾巴，笑得很坏：“青折乖一点，我烤完肉就回来继续给你暖尾巴。”
乖一点…
乖一点就有肉和暖乎乎的尾巴…
青折把自己盘成一团，慢吞吞地把化成一条拇指粗细的青蛇。
去吧，她会在这里待着不动的。
等岚印带着大半只烤羊回到山顶，已经没了青折的身影。
岚印眉眼垂下，看来她已经清醒了。
起码把喜欢的烤肉吃了…
清醒的青折肯定不愿意吃经他手的东西。
岚印自嘲笑笑，用灵力把新鲜的烤肉切割烘干。
剩下一块用洗干净的叶子包好放在一边。
万一她只是有事去做，回来了可能会愿意吃一口。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幕四合，确定青折不可能再回来，岚印放开神识，开始沿着山体一寸寸地搜。
他这次过来就是要把青折带出去，所以青折必须能适应他的指令。
额头皮肉又在蠕动，耳边响起熟悉的蛊惑音调。
“瞧瞧你多可怜，想带她走都要谨小慎微。”
“做了正道的看门狗，你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
“正道之人多虚伪，他们镇压你的爱人，还要你来保护他们！”
“当年是你把剑刺入她的胸口，如今你还想再杀她一次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杀她？正道不会允许你不杀她！！！”
“岚印！”
“懦夫！！！”
“她会死在你的手里！！！”
岚印起手拍在肩颈两处大穴，“哇”地一声吐出两口黑血。
人人称赞的笑面菩萨抹去唇边污血，黑色纹路不甘地沉没到皮肤之下。
岚印站起身，薄唇开合，冷冷吐出两个字。
“聒噪。”
神识继续向外，心魔搅和这么一通让他损耗了不少元气，还好在力竭之前让他感应到了青折所在。
但是在去找她之前，得先整理一下仪容，她向来不喜欢他身上沾血。
岚印寻到处理野羊时的那条小溪，仔仔细细将身上血痕洗干净，又找了些香气浓郁的草茎一点点搓出汁液盖在血液沾染过的地方。
把所有都收拾妥当，岚印站直身体，朝着青折的方向奔去。
此时的青折正坐在她最喜欢的洞穴里，这里结界压力比别的地方更强，虽然会有点疼，但待在这儿她不会那么快失去神智。
起码不会被岚印用野味儿诱惑得言听计从。
她在一百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所以对岚印的到来并不痛恨，半是迁怒、半是…委屈。
她可以死，但是起码别死在岚印手里，她自小就和岚印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此格外忍受不了他的包裹着恶意的温柔。
她被困在万岩峰太久，不知世事，不清楚岚印此次亲自查案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不会是像他表现的那么无害温和。
她不想做一个被温柔蒙蔽的蠢货，这是在侮辱她和妖魂一争高下的一百年，而做出这种事的岚印，也是在侮辱他佛门之光的身份。
她百年前能为苍生死，如今亦然。
妖王不愧是妖族智慧的集大成者，临终之际的杀招竟然真的拖延了人与妖的战线长达百年。
但既然选择了寄生于她，以后就别想跑出去祸害别人了。
灵气在周身运转四十九个周天后本该汇入丹田。
青折勾唇，原本温顺的灵力在经脉中骤然暴起。
脑海深处响起粗哑干瘪的哀嚎，青折不管自己浑身溢出的鲜血，她只觉得快意。
只要她还没死，妖王这个老混蛋，就得跟着她一起疼才行。
细小的血雾在四周爆开，火光冲天。
岚印远远望见火光，匆匆赶到时就看见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血肉模糊地横在一滩浅洼里。
“青折！”
*
山上又着火了，这山底的老人家们还是说正常，经常这样。
亗黎急的团团转，生怕佛子出什么闪失，但岚山长老已经给他们传讯过一次，说万岩峰危险已除，要他们即刻回山接取除妖任务。
佛子去缠住了妖物，警报即刻就解除，加上他根本没在附近查出其他妖物痕迹，一点小妖都没有。
此地乱象绝对是那妖物所致。
亗黎恨的牙痒痒，他什么时候才能手刃这个杀了他小姨的畜生。
他还不够强大，所以佛子不信他，长老们也不信他，现下只能祈祷佛子真的成竹在胸。
亗黎咬牙：“走！”
*
“鸣警钟示意的危机根本就不是山脚下的分尸案，是吗，青折。”
岚印的灵脉还未恢复，但是青折现在的状态比他差太多，岚印稳住手腕，把源源不断的灵气送入青折体内。
灵气一点点探入经脉，岚印能直观地感受到青折体内经脉千疮百孔，甚至还有不同走向的经脉断端吻合，在青折体内织成一张破破烂烂的大网。
这是经脉反复破裂又愈合，反复破裂又愈合才会出现的情况。
岚印嗓音在抖：“嗯，你不知道鸣警钟。”
“鸣警钟，是万世书上写下你死亡的结局后，岚山晨钟吸收你洞府生机蕴育而出的。”
“以八十一道定点，以鸣响示警。”
“一百年里，万岩山的方位响了一千二百六十五次。”
“门下弟子数次应声而来空手而归，但鸣警钟每次都示意危机解除。”
“是你…是吗？”
“是你靠自毁阻止的妖魂，是吗？”
岚印知道青折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回应他，但是他急需一个突破口把压在心里的痛意撒出去，他近乎自虐地提醒自己：“所以一百年里，你经脉寸断了一千二百五十六次，是吗…”
岚印浑然不觉嘴唇被自己咬破，他的心被一千二百五十六这个数字割成了碎片，不会再有比这还痛的事情了。
“青折，我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岚印几乎要泣血了，他为了世间奔波忙碌，以为及时将妖族击退，他爱的人就能重获自由。
他似哭似笑，慈悲面容狰狞成一张鬼脸：“青折，我想带你走。”
他可以带着青折去到没人的地方，世家**中有的是诅咒转移术，诅咒转移术不行就换魂术，那么多术法，总有一个能让他替她遭了这种无妄之灾。
但他不能…
岚印“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沾到了还是蛇身的青折身上。
青折讨厌身上的血，岚印另一只手慌里慌张去擦，但是青折身上的血好多，他擦不完。
他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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