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与仆僮分开后,索性也去西边市集转上一圈,走了没多久,元安便被一阵吆喝声吸引,人群围成圈,叫好声接连,不时爆发一阵掌声。
元安对热闹不感兴趣,本打算绕开人群,却眼尖正好看到一抹鹦鹉绿色锦袍,这亮眼的颜色除了王家的二少爷,还能有谁?没想到他家的仆僮匆匆忙忙满街寻人,却是被自己先遇上了。
他脚尖一转,也凑到人群之中,借机观察王家二少爷,而等他越过一堵堵人墙,才发现原来是有女子表演舞剑,而这人还是老熟人——谢真如。
谢真如今日样子和之前完全不同,一头青丝盘作飞仙髻,上身是一件宽袖缃色腰襦,下身则是青色浑裆裤,虽不如襦裳飘逸,却灵活舒展,腰部系彩绦和坠珠,脚踩一面三人合围的兽皮鼓,手持秋水剑。
元安挤进人群时,谢真如的剑舞正是精彩。她力道发于腰、行于臂、达于剑,点、刺、挑、劈刚柔并济,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如今只剩一只手臂,抛剑换手等动作却是做不了,观赏性难免弱了。
但谢真如别出心裁,在秋水剑剑柄系了一段红菱,舞剑之时,脚下轻快踏点,鼓声先如闷雷,后紧凑如急雨,腰间坠珠叮当作响,红菱随剑飘转,回旋生风,隐隐有赤莲盛开之相。
谢真如剑势极盛,舞至兴起,秋水剑寒光点点,倏忽静止,她回头展颜一笑,沉肩松腰,提右脚弓步斜滑,借势穿剑,尔后一个鹞子翻身,下落时右脚踏鼓,重音铿锵如雷,左腿提膝,持剑手腕外翻画弧,剑势如流风回雪,赫然是一招仙人挑灯。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竟有公孙大娘剑舞之风,直教围观人看得眼花缭乱,喝彩声雷动,铜板如雨般扔到兽皮鼓上,谢真如抱剑笑吟吟地道谢。
元安鼓掌相贺,也趁势抛上去一小把铜钱,身边的王府二少爷却急得抓耳挠腮,他腰间挂了个鼓囊囊的锦袋,手伸进去摸了几回,但分文不取,反而是戳了戳身边离得最近的元安:“大哥,借我几个铜板,我等会便还你!”
元安有意交好,从衣袖里掏出几枚铜币递给他,王家的二少爷看都没看数量,拿着铜币直接撒向谢真如,满眼兴奋,口中叫好声几乎压过人群。
待钱币扔的差不多了,谢真如朗声道:“途径宝贵地,多谢各位看官捧场,今日舞彻散场,还望诸位明日再来。”
谢真如手腕一抖,撩出个漂亮剑花,“哐啷”一声将秋水剑收回剑鞘,在众人叫好声中,把散落的铜币收拢,轻巧地跃下兽皮鼓,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潮渐渐散去,王家的二少爷却拽着元安的衣袖:“诶大哥莫走,你随我去个地方,我把钱还你。”
元安故意不应,手指钱袋:“小兄弟,我见你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直接还我便是,何苦多跑一趟?”
王家的二少爷捂着钱袋摇头,眉宇难得浮现一抹严肃:“我敢给,你怕是也不敢要。”
元安心中一跳,他知道这铜板有问题!
元安决心激一激他,从他口中套话:“这钱哪有扎手的,你敢给我就敢要,怕不是你从哪儿弄来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呸!我不跟你胡扯。”王家的二少爷一跺脚,扯着元安的袖子就往巷子里走,没好气说道:“我看你也喜欢谢姑娘剑舞,咱俩也算是同道中人,我不坑你,你跟我走便是。”
“你若是把我拉进巷子里,背后再蹲两个牙侩下黑手,钱没了就算了,命也折在里面,我不去。”元安冷笑一声,假意甩开袖子转身往回走。
这牙侩以拐骗、贩卖人口为生,威逼利诱、闷棍迷药,无所不用其极,常常团伙作案,以一人为饵诱至窝点,再几人扑上去捂嘴抱腿,成年壮汉也插翅难飞。
王家的二少爷气急,若不是今日偷懒没装银两,只带了那一袋子不能花的铜板,他也不至于和这人纠缠。他咬咬牙咽下这口气:“我是王府的二少爷王子淳,这你总听过吧,我从不欠人家钱,借一文还一文!”
“你都是王府的少爷了,借一文总该还两文吧。”元安一脸将信将疑。
“你是哪儿来的黑心钱贩子?!不过一时半会,竟然敢要‘羔羊利’,这钱你爱要不要!”王子淳瞪眼,扭头钻进了巷子。
“羔羊利”乃是一些商人贪利,高息放贷,不过一两年息竟累本金数倍,借钱者贩妻奴儿犹不足偿,没想到王府的小少爷竟然不赞成这种手段,倒也取财有道。
元安落后两步,跟着王子淳拐过好几个巷道,终于停下脚步,抬头一看门匾:笑乐坊。
元安气笑了,这门匾名字起得合景,真够乐的!他一把拽住王子淳,斜眼瞧他:“你就是要到这儿给我还钱?别进去以后,人被扣在里面,还要我去王府拿钱赎你。”
王子淳从元安手中揪出自己衣服,掸掸灰尘,得意一笑,抬脚迈过门槛:“就是这儿,等会让你瞧瞧我的技术。”
这时一个矮胖身材的篾片相公迎上来,王子淳是个生面孔,眼神干净,身上穿的锦袍光亮平滑、色彩鲜艳。他眼珠一转,知道这是个不懂门道的富家公子哥,笑得咧开嘴角:“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吧,我们笑乐坊可是三山镇最大的赌坊,您想玩的包准都有!”
他比个大拇指,给报菜名似的一阵儿念:“雅行的,咱有戏六博、行樗蒲,这是君子之好;俗行的,咱有打马吊、赌花会,那是天下同乐;慢坐儿的,上二楼小间推牌九、码叶子牌,求个怡情,快坐儿的,只管到堂中扔骰子、比大小,玩个痛快!”
“您看您是想玩哪种?”他满面喜气,侧弯着腰,从下往上打量王子淳的神色。
王子淳从腰间取下钱袋掂了掂,铜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指堂中人声鼎沸的赌桌:“就玩快坐儿的,别的太慢,我性子急,不过瘾。”
篾片相公喜得合不拢嘴,这是遇到送上门的肥羊了,性子急好,不怕急就怕不急,他跟赌坊的人努努嘴,把王子淳推上了赌桌。
这时赌桌已经开了一局,坐庄的用竹制骰盅盖住三枚骰子,来回摇晃,“啪”的一声扣在桌面。这桌既可压大小,也可猜点数,周边赌徒赌红了眼,把一把把碎银子扔向桌面,声嘶力竭地喊:
“大大大!这把必定是大!”
“小小小!菩萨保佑!”
“大!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大!”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压的小,就是小!”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王子淳慢条斯理取出钱袋,摸出一枚铜板,压在“大”字上。
篾片相公傻了眼,一枚铜板?他讪笑地劝到:“公子,这比大小是一比一的赔率,一枚铜板属实有些少了。”
王子淳不耐烦推开他:“我自有我的玩法,你一旁待着去。”
庄家揭开骰盅,三个骰子朝上一面分别是二、三、一,合起来六个点,小!
篾片相公脑筋一转,松了口气,这小公子怕是刚进来,先试试手气,他性子急,肯定忍不住,到时输多了赢多了都好办。
然后他就瞧见王子淳又摸出一枚铜板压在了“小”字上,松了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又是一枚铜板!这玩到赌坊关门,都玩不完他手中的那袋钱。
一个半时辰后,篾片相公终于承认他看走眼了,他头一次见赌坊里的赌徒就这么一枚一枚铜币的玩儿,他若能叫做性子急,那岸边的一排钓鱼翁恐怕也能称一句年少轻狂。
他带来的袋钱如今只剩底下瘪瘪一层了,能输光的原因很简单,人都说十赌九输,可这小公子赌运奇差,简简单单的压大小居然十赌十输!
周围人也不吵了,见他压哪边,就反着压,那小公子有时候也装模作样的纠结一会,可压完该输还是输,再这么玩下去,庄家就要赔了。
没想到是个装相的硬茬子,篾片相公朝左右一使眼色,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小公子今日赌运不佳,不如改日再来,多带些银两,笑乐坊到时候恭迎大驾。”
恭迎大驾哼哼,再见到这混小子,定要把他直接叉出去!左右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围上来,软话不行,就要动手来硬的。
“让开,我可是王府的二少爷!”王子淳甩开两人手臂,搬出他爹的名号,非要把这袋钱输光不可,叫嚣道:“我就不信今日赢不了,我若是输的没钱了,你只管去找王家巷王府要钱便是。”
大善人王老爷家的公子,嘶——这可不好办了,商贾虽然手中无权、地位不高,可那也要看哪家商贾,这王老爷家财万贯、善名远扬,可是在县令面前都过了明面的。
篾片相公犹豫片刻,比了个手势,让人给后面传个信,然后换了副颜色:“哎呦原来是王府家的公子,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伤了自家人,我家主人前些日子还与令尊一同在县令府上作客,今日冲撞了王公子了,为表歉意,您今日的筹码全数奉还,再包上一份好礼送到府上。”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王子淳皱眉。
篾片相公打了自己几下嘴巴,哎呦哎呦叫唤:“看我这张臭嘴,王公子锦衣玉食,哪儿缺这点银子?今日您只管玩,玩到高兴为止,笑乐坊全包了!”
就他那袋三瓜两枣铜币,臭不可闻的赌运,哪怕玩破天,也闯不出什么祸。
王子淳满意点头,把看了半天戏的元安招呼过来,把那袋钱扔给他:“你来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们的。”
元安接过钱袋,这压大小规则简单,他刚才在旁边站了半晌,也算是看懂了,不过他玩的话……只怕走出这笑乐坊要费些拳脚了。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引用自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篾片相公:赌坊里面专门拉贵客助兴的清闲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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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笑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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