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眼前是一片纯白,家中的祠堂早已消失不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豆烛火,他思忖片刻,料想是那两人故意设计好的陷阱,不肯轻易过去,可他左左右右绕了半天,周边却没有出路,无奈只好朝那光源走去。
越走,王老爷脚步越慢,面前不远处孤零零的摆了一张梳妆台,桌上有盏烛芯被削去一截的油灯,正与祠堂那盏相似,烛火勾出昏黄的光圈,一位乌发如瀑的女子背对他,坐在凳子上正欣赏镜中的容颜。
“姑娘,可知这是哪儿?”王老爷将手中拐杖握紧,走近两步问道。
那女子却充耳不闻,对着镜子左右摆弄,仿佛对自己相貌颇为自得。
王老爷冷笑一声,提起拐杖如棍般横扫,一阵凄厉的风声,竟直直击中女子脑袋!那女子本该血流如注、脑浆迸裂,谁料咯嘣一声,却见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到王老爷脚下。
竟然是个红粉骷髅!
“可笑,一个骷髅连皮都没有,还美什么?”王老爷不屑撇嘴,将那骷髅头用脚踢开。
他偏头看向那面黄铜镜,镜面昏黄模糊,哪能看得清什么长相,也不知道骷髅在欣赏什么。他绕着这梳妆台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机关。
难不成想把我饿死在这里?王老爷心想,他用手拍拍腆起来的肚子,神色洋溢一种古怪的得意,饿死?那人恐怕想错法子了,等娘娘出手,自会把他救出去。
他心中自觉想通关窍,便一屁股放松地坐在凳子上等待,闲着无聊,就用袖袍擦拭那面黄铜镜,没一会那镜面磨痕淡去,渐渐能看清五官,王老爷抖着手停下来,镜中人不是自己,不对!镜中的是……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镜中人阔面浓眉,虽然穿着件灰青布衣,但眼中意气风发,他启唇无声道:“来,来,来,来看——”
看?看什么?王老爷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他拿起那面黄铜镜就要摔碎,可等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身子沉如千斤重,几乎不能动弹。
就在此时,身后有一缕脂粉香气贴近,散落的乌发搔的他脖颈痒痒的,骷髅头柔顺地枕在他肩头,上下颌相互敲击:
咔哒咔哒哒,咔哒咔哒哒,咔哒……
王老爷眼神逐渐呆滞痴迷,他在迷蒙中听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在耳边低语:“郎君来啊,郎君来啊,来看啊……”
话说王老爷这边入了画中镜,金乌却趁此前烛火熄灭时,一口叼起佛手,灯一亮,便收翅俯冲,如离弦之箭直直撞向祠堂墙面。
谁料未听见哐!的巨响,反而是两个庞然大物都消失了,定睛一瞧,哪里是消失了,分明是化墙为纸,以影相搏!
墙上三足金乌的黑影脚踏佛手,想用利喙啄瞎眼珠,那佛手虽处于下风,却也不是吃素的,四指合拢,护住掌心,而剩下一根纤长的手指沿足而上,宛如蟒蛇一般缠绕住金乌的翅膀,想要绞死对方。
两者在墙壁上翻滚,一时不分胜负。柳折清拿起烛台走近仔细观摩,光越亮,影越黑,正是一幅精彩绝伦的兽斗图。
元安刚才听见屋内屋外均是巨响,如今不过片刻,竟然鸦雀无声,不禁疑惑道:“打完了?”
柳折清摇头:“我设法将他们困住,等这盏油灯燃尽,他们自会出来。”
只是出来是活的,还是死的,就不好说了。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就坐着等?”元安有些犹豫地问。
柳折清神色郑重,严肃道:“不,我们现在要解决两个重要问题。”
元安心中一紧,果然还是要做好应敌准备。
柳折清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护着谁?!”
元安木着脸:“柳兄,这就是你说的重要问题。”
柳折清瞪圆凤眼,讶然道:“这还不重要?事关男人尊严,吃软饭不打紧,可要让人知道被自家媳……咳自家相好嫌弃体虚,我不如找棵树把自己吊死。”
元安恨不得戳聋自己,又瞎又聋,就不用跟柳折清争论这个问题。他生无可恋地说道:“重要重要,是你护着我行了吧,第二个重要问题是什么?”
元安刻意在“重要问题”加重音,只求柳折清正经点。柳折清轻啧了一声,对元安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手中的蜡烛已经燃了三分之一,时间有限,第二个问题确实得解决。
柳折清走到从刚才开始就一脸空白的王子淳面前,他用脚尖踢了踢对方,略显不耐烦地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爹?”
王子淳还是一脸恍惚,他生下来是拿他娘命换的,他活下来,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是拿他哥一生换的,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他呢?!他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等他哥死了,才知道去问到底是谁害了你。
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王子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本来就失血过多,如今脸色比死人都要惨白,他晃了几下,向后踉跄几步,跌撞在供奉的高台上。
柳折清才不管他心里想什么,王家三个人,一个有意养大了佛手,一个糊涂脑袋甘愿当养料,也不带着幼弟远走他乡,还有个傻子享了十几年不该享的福分,三山镇祸乱罪起这三父子,却连累他收拾这惹出来的大麻烦。
他逼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爹?”
王子淳在混沌中抽出一丝神智,无意识地喃喃:“什么?”
“我柳家世代良民,杀人放火的事,从来不干。”柳折清神色无辜,理所当然地说道:“柳老爷自然要交给你解决。”
他笑意加深:“放过他,还是报官?或者……我可以帮你解决点小问题,你是想要个活死人,还是要个疯子,断了胳膊、瘸了腿也不是不行,全看你想怎么处置。”
柳折清一脸玩味,王子淳会怎么选呢?
王子淳看着蒲团上已经是一滩烂肉的兄长尸体,他沉默半晌,哑声说道:“我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柳折清点头明了:“那就是要个还能听懂话的囫囵人,这就得快些了。”
柳折清拿着灯走到墙壁前,那佛手此时已经将整个金乌缠住,仿若巨蟒吞食绞得死死,眼珠得了空当,终于有机会作怪,在掌缝滴溜溜转了一圈,满墙竟隐隐约约渗出千百只眼睛,这些眼睛极狭长,两分开,八分闭,好似悲悯又好似冷酷,全全盯着柳折清。
平常人早已神智错乱,跪地磕头,柳折清却无动于衷,他是学仙术的,跟佛家不熟。那眼珠子见柳折清没有陷入疯魔,眼神从悲悯转向怨毒,越来越多的眼睛几乎布满了整面墙壁。
“好唬人啊。”柳折清歪头轻笑,对元安似真似假抱怨:“忒多死鱼眼珠子盯着我,也不知道先戳瞎哪个?”
元安在黑暗中根本不知道祠堂里已经变成什么样,他闭着眼,侧耳听声,只能依据柳折清的只言片语判断:“那眼珠子厉害的很,柳兄小心,还是先得找到那东西真身。”
“你说的对,得从这堆死鱼眼珠子找出真的那颗珍珠。”柳折清看着安静闭着眼的元安,伸出手,食指轻点在元安的眼皮上。
要动手吗?动了手就没有回头路,这具**凡胎的眼睛已经瞎了,若是引出元安魂魄中的佛光,佛光自会慢慢修复这双眼睛,而佛骨也会在他体内逐渐苏醒。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柳折清指尖触摸到眼皮下轻微的颤动,却迟迟没有动手。
乱世成佛,妄图以已渡人,元安只有死路一条。
“柳兄?”元安疑惑出声,他能感受到眼皮上的温度,却放心地任由柳折清折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柳折清突然肩膀耸动,笑得不能自已。他在犹豫什么,从他缠在元安身边开始,他就在引元安一步步走向绝境,鬼境之中元安的血已经转变,哪怕是回到人间也只不过是暂时抑制,哪有什么回头路!
改命?有的命能改,有的命却改不了,如果他们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那活下来的那个人必定是他!
柳折清指尖成弯勾,缓缓从元安眼皮底拉出一团金光,元安只感觉刚才还火辣灼痛的眼球被温水包裹冲刷。柳折清捂住他的双眼,柔声道:“别睁眼,过两天你就能看到了。”
元安有些激动,他本就担心自己这回会真瞎了,这下总算放心了,双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却正好与柳折清相碰,他一怔,慢慢收回手,含笑道:“多谢柳兄!”
柳折清别过脸,没有收下这句感谢,沉默地将拉出的那团金光轻轻一吹,金光便如一团烟雾飘荡进墙壁。
那金乌眼看敌不过佛手,见金光闪耀,竟奋力挣脱佛手纠缠,仰首长鸣,飞腾至墙壁上空,三足立于金光之上,正是金乌负日!
金乌方才吃了亏,战意正浓,只见它推转金光,流泻出漫天火焰,那千百只假佛眼哪有刚才嚣张模样,流露出痛苦、惊慌、怨毒、仇恨……的神色,最后在烈火中扭曲合上,墙壁上只剩下蛛网似的裂纹。
而那佛手原型乃是木质果实,最为惧怕火焰,见势不妙,就要仓皇逃窜。金乌疾驰而下,身燃金色烈火,三足将佛手牢牢钉住,锋利的鸟喙几下便将眼珠啄烂,它将那眼珠从佛手中叼出来,然后仰首一口就吞下去。
柳折清低头看了下手中的油灯,蜡烛还剩一截拇指高,他将蜡烛“呼——”地吹灭,淡淡道:“正好,该出画了。”
在一片黑暗中,只听见王老爷凄厉地哭嚎: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完蛋啦T_T,我的笔力撑不起我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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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鱼目混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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