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饶命啊!呜——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我本是来替人传信,一时犯了糊涂!”水鬼转瞬凄凄切切地哀求着。
替人传信?这水鬼二话不说就把人河里拽,难不成请人去他那老巢喝茶做客。元安可不信他的鬼话,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往下压了压,顿时一缕黑烟从伤口处冒出,冷喝道:“这是哪儿?你替什么人传信?!”
“这儿是澧水河!”水鬼一看有戏,眼珠子骨碌一转,赶忙说道:“澧水河河伯大人招了个渡夫摇橹,小人为图方便也上过几次船,与他有几分交情。”
“前日里澧水河落下个小孩,没成想就是这渡夫儿子,他求了河伯送这小孩回人间,就托我传讯给他老父,我听了岸上的呼喊才出来。”
水鬼讪笑着:“后面的您都知道了,嘿嘿嘿都是一时糊涂,都是一时糊涂。”
“澧水河?这里不是邬江?”听到小孩儿有了下落,元安安了心,倒是有些诧异,他这是飘到哪儿去了。
“大人你有所不知,天地分阴阳,阴阳相生相克,这人间有河,我们阴间也有河。”水鬼指了指头顶,“邬江在上,澧水河在下,邬江水满则澧水河枯,邬江朝东则澧水河向西。”
“这澧水河直通酆都,汇入忘川,酆都大帝懒得理这些偏远的地方,便分封了河伯管理。”水鬼暗暗啐了一口,那澧水河伯蛮横不讲理,上任便颁了九道律令,坏了他的事。
元安一时不敢置信,他居然是来了阴间!他猛地抬头看,天上哪里是云深无月,分明是奔腾的邬江携卷着泥沙遮天蔽日!
“这里是阴曹地府?!”
“呸呸呸,晦气!阴曹地府那是酆都。”水鬼赶忙澄清,鼓胀发白的眼珠朝上一翻:“你们这些凡人好没意思,以为天上地下就人间一块好地方,殊不知阴间也大得很嘞。”
元安一时回不过神,柳兄竟没有半句虚言,“水里藏”居然藏在阴间的河里的,果真也是凶险无比。他寻思着这回可真是惹上大麻烦:“你可知那渡夫在哪儿?我该如何回去?”
那水鬼左手一指澧水河:“那渡夫就在澧水河上游每日往返,你若是想回去……我再把你送回去就行了,就是大人得先放开我。”
他眼珠子转了转,右手一指自己,委屈道:“踩着我,我也没办法帮大人您呐。”
元安挑眉笑了,倒是有这种厚颜无耻堪比柳兄的人物,他样貌出众,此刻一笑好似春风化雪,那水鬼更是看呆了,乖乖,这回真逮了个大美人回来,就是这话说的忒不中听了。
“放开你,那要是你跑了怎么办?不如先把脚筋挑了。”元安歪了下头,又补充道:“不对,还得把头发都剃了。”
这小子心肠好生歹毒!秃头的水鬼算什么水鬼,水鬼心里暗骂,但忌惮着脖子上那把匕首,他眼神发虚四处张望,最后只好干笑两声支吾道:“那要不……要不你拿那玉环……把我拴着,拴着不就跑不了。”
元安不动声色地拿出玉环,这柳兄到底给了自己个什么厉害物件。他有些犹豫这白玉环该如何降服水鬼,柔光一亮,白玉环竟好似通人性般,眨眼便严丝合缝地套上了水鬼的脖子。
水鬼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环,对元安更是心生忌惮,讪笑着推开了脖子上的匕首,此番更是殷勤:“小的生前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诨名千里脚燕哥儿,嘿嘿大人,这渡夫在上游百里处,走着怕要三天,石路垫脚,不如大人坐我背上,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不待元安反对,这水鬼一个翻身扑进澧水河,覆面的头发遇水而长,在水面黑压压铺开,鼓胀的眼球死死盯着元安,示意他上来。
元安看了看没有尽头的乱石滩,又瞅了瞅自己两条腿,叹了口气,用布条将伤口缠好,无奈地踏在那水鬼背上。
那自称是燕哥儿的水鬼嘎嘎怪笑了几声,驮着元安便在澧水河里向东疾行而去。
元安只觉得自己好似一阵青烟,顺风而行,又轻又快。河面上他曾经看到的点点幽光,原来是一盏盏残破的河灯,烛光将熄未熄,悠悠荡荡在河面摇晃。
“这阴间也有放河灯的习俗?”
燕哥儿嗤笑一声:“鬼放什么河灯?这是人间的河灯飘过来的,要是这鬼投胎去了或是死了,河灯无了主就留在水面,过不了多久就沉了。”说完他又嘀咕了一句,“真是没道理,人间的河灯能飘到我们这儿,阴间的却流不回去。”
元安察觉到燕哥儿的未尽之意,打探道:“你也有需要传信之人?”
“嘁,我有什么传信的人?”燕哥儿沉默了一会,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都死了快两百年了,做鬼的日子比做人的还长,以前的事儿早都不记得啦。”
说完不再言语,元安也专心看着两岸风景,既然已经到了阴间,不如好好见识一番,也算是不负此次奇遇了。
“快到了,站稳喽。”水鬼叮嘱到。
拐了几处急弯,元安竟见到了极为荒诞奇诡的一幕:
天边万丈血河从白骨堆积而成的无名山倾泻而下,铸就一泓血潭,潭中有众生相,众生相皆苦。
“那是什么?”元安涩声问道。
“洗孽潭”
洗孽潭佛陀不度,万鬼齐哭。恶鬼入血潭偿还罪孽,苦无间断,罚不止息。天理昭昭,业障不消,血潭难出,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及至恶果终了,血潭方清。
等到洗孽潭清澈如露,便再流入澧水河,浩瀚的澧水水面无数鬼魂上下哀鸣沉浮,一叶扁舟正驶在河中央。
元安从洗孽池移开目光,心中震动,这阴间居然是这样子!不过好在终于找到渡夫,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地把小孩送回去。
渡夫佝偻着身躯站在船头,戴着顶竹篾斗笠,摇着长橹,小舟在湍急水流之中轻灵地横渡澧水,他仿佛察觉到一人一鬼的到来,轻抬斗笠,露出一张沧桑憨厚的面孔。
水鬼见前面还有黑压压一片鬼魂挡道,不耐烦地尖啸一声,霎时无数小鬼魂飞魄散,剩下的仓皇地四处逃散,终于来到舟前,水鬼一跃,带着元安登上了小舟。
“人我给你找来了,他就在江边喊你儿子的名字。”水鬼回想着自己干的缺德事,冲着元安拼命挤眼,也不害怕俩眼珠挂不住掉出来。
元安没理他,仔细一看此人居然是熟人——水生的父亲刘沙。他们虽交往不多,但毕竟曾经住在一条巷子里,他生前是邬江的渡夫,结果十年前与妻子葬身在邬江中,只留下幼子,没想到如今居然又成了阴间的渡夫。
元安向渡夫拱手道明原委,他原是陪着刘老汉来江边寻人,却落水入了澧水河,还望指条明路,让他将水生一同带回人间。
“你本是活人,不该入我阴间大世界。”渡夫瞥了一眼水鬼,自知这其中必有他的手脚,皱着眉说道:“水生掉进澧水河后另有一番奇遇,河伯大人能放了他回去,你却是有些麻烦。”
“他自然是回不去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元安一惊,却发现自己居然一动也不能动,长相阴柔的男子身着朱红锦袍不知何时上了船,周边一时噤若寒蝉,轻笑着:“活人来了还想走,不过……沾染了这么浓重的阴气,肉身居然没有溃烂”
他轻嗅了下元安颈侧,浓烈的阳气仿若至醇的酒香一样萦绕在鼻尖,朱红锦袍男子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愧是至阳之人,他露出个玩味的笑容,解了元安的定身术。
小舟方寸大小,元安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朱红锦袍的男子,向其长作揖:“想必大人便是澧水河河伯,在下三山镇人元安,误入大人所辖之地,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在下携幼童归家。”
“哦?澧水河河伯,你怕是认错人了。”男子好似有些困乏,左手轻点,小舟便顺势而长,不一会就有三丈有余,他盘膝而坐,朱衣似血般铺开,歪着头看元安:“阴间从来只有死人进,没见过活人出。”
元安见状也将长弓搁在船上,盘膝坐下,右手撑着下巴与他对视:“这儿既有山川锦绣之美,也有鬼蜮吊诡之奇,非大神通者不能掌也,我见这十万鬼怪里,惟有大人气魄足以平澧水河之难,自是澧水河河伯无疑。”
“澧水河之难?你好大的胆子,我澧水河何难之有!”朱红锦袍男子默认了河伯之称,倒是对元安所言不满,肃杀之意渐起,小舟旁无鬼敢立,纷纷逃窜。
元安看着百鬼惊散的场面,面不改色地胡编:“澧水河有难,大难也,全凭大人一人坐镇,澧水河之难方才不足成患。”
澧水河河伯一挑眉,倒是对元安另眼相看,他指尖轻叩小舟,舟中竟凭空出现一张精致案几,上有海棠纹石瓢茶壶和两个小巧茶盅,示意元安细说。
元安手握提梁为澧水河河伯斟了一盏茶,又替自己添了半杯,便放下了茶壶,解释道:“我虽从人间初入澧水河,但观此地仍有所感。凡人食草木牲畜,佩珠玉锦绣,有所求,便有所顾虑,有所欲,便有所忌惮,故凡间有诸子教化,戒律规范,最终香火绵延,繁华万千。”
略一停顿,元安环视四周,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可阴间虽有洗孽池了结因果,却难成法度,十万鬼怪五感俱丧,恶根深筑,大鬼杀孽不断,小鬼苟且偷生,纵使坐拥山川十倍于人间数,也只是片蛮荒之地。”
“我阴间大世界自然不必遵从人间那一套繁文缛节,弱肉强食便是天理。”澧水河河伯冷哼一声,身上寒意愈发浓重,“若这就是你所说的的大难,不如杀了你,看难是不难!”
元安整了整衣袖,气势不落下风,神色一派轻松:“我在大人眼中如同蝼蚁一般微小,大人自可予夺生杀。”
说完,元安从容端起茶杯,作势就要饮下。
澧水河河伯眯着眼盯了元安一会,忽然大笑起来,袍袖一挥便打翻了元安的茶杯,他凑近元安,舔了舔殷红的下唇:“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千万别死了,这茶下回再请你品尝。”
他点了点元安的眉心,站起来睥睨周围匍匐颤抖的鬼魂:“这是我的印记,可保你七日肉身不腐,你若是能找到回人间的路,我也不拦你,若是找不到……”
“不如就留下来陪我。”澧水河河伯轻笑,长风忽起,朱红锦袍猎猎而动,“我生于幽都之山,黑水所化,大人太过生疏,不如唤我玄淼,你我七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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