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承十年,冬至,青乐山。
银装素裹,白雪压嫩枝,藏冬的鸟儿冒出尖嘴在雪化的衫木上啄虫。
沿着一条小石碎块堆砌出来的石阶爬上山顶,用小麦秸秆搭出的亭中央摆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木杯,上面画着一只分辨不出模样的黑团图案,凑近看像鸟,远看像墨渍。想来雕刻之人并不善技艺。
亭下坐着一位粗衣布衫的‘小郎君’,他将烤的香气喷鼻的花生放在手中,用力揉搓掉花生外壳上的碳灰后一口食尽。一瞬间的功夫,果壳焦味醉了味觉。
‘小郎君’坐了半晌,冻得厉害,气呼呼地将炉子的明火吹灭,拾起立在木凳旁的枯黄竹竿做成的笤帚,走进雪地。
“小猢狲!为师让你扫雪,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一位身着白袍,披灰绒外氅的老人掸掉胡须上的碎雪,怒气哄哄地指着庭中推着笤帚乱跑的小郎君嚷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小郎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是你让我扫雪的吗?”
“给我滚过来!”
“是!”小郎君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小郎君’见白发老人进了内屋,把手中的笤帚掷进草亭后不耐地扯下浸湿的红色发带。哼着小曲儿欢快地追上老人的步脚。
“今日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他靠在椅背上,懒懒地。
“雪清完了?”
“清完了。”
“下山的路可以走人了?”
“可以走人了!”
老人这才从藤椅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棕木盒子放在桌上。
“什么东西?”他说着伸手上前就要掀开盖子一探究竟。
老人抢先一步压住木盖,瞪着他:“猴急什么?”
“不急!不急!”他讪讪地缩回手。
“你该下山了!”
“你休想!我说了不去!”
“盒子里的东西,你下山后再打开。”老人一面说一面将盒子推到他的面前,眼睛里写满了不舍。
“不去!”
“你、你!”老人气的在桌前来回踱步,怒甩袖,“宋实唯!你好的很!”说完,老人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他这才抬头暼了眼摇动的门帘,随即又飘到桌上的棕木盒子上。
哒—
哒—
木质桌椅被敲响的声音是沉默的。忍耐会有一个临界点,而他的临界点来了。
正当他探出手时,外间一声怒斥响起,“宋实唯,把你这一身的皮给我扒了!”原来,这位小郎君竟是位女子。
宋实唯沉默地盯着房梁处的一个红纸窗花发起愣来。
翌日,厚雪积门。
石子路上冒着一层光亮的水冰,上面印着几个脚印,大而宽。
“这么早?”
宋实唯下意识朝东厢房走去,刚至门前,一块白色布块被人戳在门上。上面写着两个硕大的字——走了。
“不是吧?我当你玩笑呢!”
既如此,那便走吧!
青乐山是山中山,周围除了山还是山。绕了两座山,宋实唯终于走上了官道。
宋实唯在沿道的茶肆中停下饮了口茶,租了辆马车,便开始了她的京畿之旅。
砰—
一个翻身,打到一块木头,宋实唯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宋实唯抱着木盒絮叨:“我已经下山了。”
拉开盖子的一瞬,一封信掉了出来。宋实唯小心翼翼地展开。
“实唯,为师知你心忧,一因此去京畿,二因为师不告而别。
古人尚有离别,何况今日你我。鸟飞于林,鱼跃腾空,是规律也。
十年间,为师尽授所学与你,想你仍有七八分之长。十余年相护相伴,终得见你展飞,山中之深并未困你之心性,阻你如塘中之蛙束之手脚,为师幸之再幸。
故年之问,“为何存于此世。”为师言,“世间因果,自有定数。”世间尽善尽美之事稀之又稀,为师望你善渡己。
昔年,为师与友言你,山中之静,常人未能寻得。山中之僻,久处与你非益。繁华之地尽非喧闹二字,当由心择。交友,品酒,饱口舌之欲,世间之趣非几字之盖。为师望你由心择,用心处。
卦中之象言你京中机遇,乃你必经之事。卦之解,与你并非难事可言。为师知你困苦,亦晓卦不算己之由,堪破二字易解不易解,知也不知本也不知,你之择,是为善。卦中所象并非定数,遇与不遇,不提也罢。机缘不可求,远山之景,望徒儿赏悦一二。
过往种种,皆以成定,寻得解执之法,尽可抛却,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切记万不可心执。
此去京畿,山高路远,珍之再珍。
丁丑年冬至于青乐山。”
车厢内寂静无声,许久后才响起木盖滑动的声音,随即重物落下,闷哼声传出:“真有你的!”
车夫敲响车门,“京畿到了!”
极目远望,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四个士兵站在城门楼巡查,其中一个士兵的脸上从眼角开始拉着一条长着白肉的疤痕,似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
城外已是熙熙攘攘,更遑论还未到的城内。繁华之地扒窃的定然不少。
宋实唯悄声退回车内,将银票藏满了全身后才辞别车夫。
城内琳琅满目,看的宋实唯眼花缭乱,竟不必现代的商场差多少。
落日西沉,嗅着炖鸡的味道宋实唯在一棵槐树前停了下来。
牵着黄昏,宋实唯走进老槐树旁的祥云客栈,她今天打算在这里歇脚。
一个姿容尚佳的女子迎面而来。
“诶,客官住店还是······”
“住店!”
京畿的风水这般好?
连个客栈老板娘都这样俏?
停下腹诽,宋实唯收回目光,提出自己的要求:“位置要好,光线要好。”
“诶!诶?你、小郎君,不是,你······小娘子?”
老板娘瞧着她的模样,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毕竟是做生意的,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咱们店正好还有间上好的雅房。”老板娘低声介绍道:“旁边住的是一对进京寻亲的母女,旁的闲人定是没有的。”
宋实唯谢过老板娘的好意,“这是定金,走时结账。”
老板娘也是个爽快人,接过银子后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几分。
“小郎君这是长住啊?”
老板娘挥开伙计,亲自带着宋实唯往厢房里走。
宋实唯点头,“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老板娘一听这话,乐的合不拢嘴。
老板娘很健谈,人称‘扈大娘’,幽州人,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来京畿打拼,才有了现在的这家客栈。
晚间,宋实唯坐在窗边独饮酒,遥望对街旖旎。
京畿是热闹的,只要王朝健在,它会一直热闹。对于这样的热闹,宋实唯是很排斥的。
她不喜欢热闹过后所带来的空虚感,它会让人害怕活着,而她需要活着。
扈大娘是爽快人,这不是空话。
“别让我饿死了就行。”宋实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一口桂花粥下腹,瞬时填暖整个腹腔。
扈大娘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好嘞!”扈大娘放下团扇,抱着算盘在宋实唯对面坐下,“那我们就来谈谈入股多少吧!”
宋实唯沉思了几秒,道:“这样吧!”说着,她放下瓷碗,“店内的一切还是你说了算,我不管事。每一旬,你给我分红,如何?”
“你不怕我欺负你?”
宋实唯反问:“你会吗?”
扈大娘揶揄道:“谁会跟财主过不去啊?”
日子是要忙起来的。
宋实唯在锁堂里买了一处一进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颗芭蕉树,得名“芭蕉园”。
宋实唯回头问扈大娘,“你住东,我住西,如何?”见她没有回应,宋实唯自顾自地说:“东边有个小书房,我没有动,你到时候找人按照你的喜好收拾收拾。”
“你的意思……是我住这里?”扈大娘难以置信,从她来京畿以后,她就没有过家。
“这是我们的家!”宋实唯朗声道。
“你……”
“我不会常住这里,你想怎么布置,都随你。”宋实唯不擅长安慰人的能力,只好想办法错开扈大娘的注意力。
“那你……住哪里?”扈大娘疑惑。
宋实唯嗤笑一声,难得羞赧,“我在京郊外买了处院子。”宋实唯顿了一顿,给出自己的评价,“很僻静!”
“好!好!”扈大娘干巴巴地应了两句。
宋实唯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要提出告辞,“我今天回竹园,有事你托人来找我!”说完,宋实唯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仿佛在躲避人世间。
扈大娘垫脚凑近车窗口,嘱咐道:“路上慢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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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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