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与孤(三)

“他不是有那个又当儿子又当徒弟的杜小二吗?我看他也不缺个孩子养,你只管每天好好收拾自己,开开心心的。”

“你若是真想要个孩子,也不是没法子,生不了但咱们可以领个孩子养啊。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只要你记住,万万不可委屈了自个儿。”

宋实唯车轱辘一串子话说的一点都不停歇,听的扈大娘半晌没回过神,呆愣地只顾点头称好。

“你活的很好,有没有孩子都不会否定你做得过的事,帮过的人。”

“没有孩子不能成为委屈自己的理由。”

一字一句在扈大娘脑中炸开花,她感觉到四肢热流滚动,她从未听人这样说过。

她出嫁前,娘亲拉着她说,“到了人家家里,要孝顺公婆,体贴夫君,忍得一时苦,站稳了位置,就好了。”

还说,“万万不可与人争执,咱们做人妇的,得守好规矩,立好自身,出一点差错,都要受罪。”

娘亲还说了很多,句句都在教她‘守规矩’。

而今天,这个平时看着万事不过心的女子,竟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来,震得她心间久久不能平释。

她拼着一口气来到京畿可不是为了躲在谁身后享安逸的,她要光明正大的活着,而不是仗着谁的鼻息委曲求全。她要人人知她扈三娘没有男人也一样活的好,没有规矩照样能闯出一条路来。

咬着发颤的牙齿,‘咯咯’碰撞声还是在嘴里蔓延,扈大娘咽下梗在喉咙中的唾液,抬手粗糙地抹了一把眼睛,发现竟然没有眼泪,咧嘴大笑起来。

“你,疯了?” 宋实唯惊疑,一时没想明白她在笑什么,只能往脑子方面猜。

笑声戛然而止,没好气地剐了她一眼,“去你的。”作势理了理落下的发丝,回头看着窝在竹椅里的宋实唯,“我还没见过你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呢。还是老娘有福气啊!”

扈大娘笑着穿过回廊,回头嘱咐道,“今儿要去你陈师傅那儿吃饭,一会儿咱俩一起走。”

宋实唯有气无力地抬手,表示知道了。

春天要在一场又一场的雨水中完成它的成人礼,它展开双肢,洒染目之所及,从水绿到草绿。

春雨难有黑云压势,满头冒汗的景象。它有的只是院前涓涓细流的柔和,如手中丝线般。

瓦檐的水珠滴答滴答的落进门前的木桶里,炸出一朵朵小花,涟漪回荡,弹起的又掉在青石砖上,为躲在房洞里的蚁虫开出人间的烟火。

街上的小贩盖上雨具,推着小车往家赶,坐在铺子里的掌柜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看看今天营收如何。

霹雳吧啦地算盘声在店内停停歇歇,伴随着扈大娘的唉声叹气。坐在门口听雨的宋实唯终是忍耐不住叫她,“大姐,休息会儿吧。”

“哒”珠子回弹声震得扈大娘移开手,不情愿地搬了把小凳坐在宋实唯的旁边,学着她的样子紧紧地盯着门前的雨丝。

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哀怨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看了一个多时辰。”

宋实唯闻言不语。

扈大娘悻悻地住嘴,嘀咕了句什么。

木桶旁不知何时跳出两只小青蛙,争着抢着要爬上木桶,看的宋实唯不由一乐,轻声唤了句“大姐。”

见没有声音,这才发现扈大娘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

宋实唯好笑地摇摇头,继续看起青蛙争霸赛。

天色渐暗,不值夜的小伙计们披蓑衣带斗篷,三两作伴往家赶。

“大姐,醒醒,该去你对象那儿了。”

扈大娘眼里红血丝分明,疑惑不解,“我对象?”

宋实唯搬凳子的手一顿,一本正经地说,“我祝你们早点成亲的意思。”

“这跟对象有什么关系?”听完宋实唯的解释,更迷惑了。

“没有关系,就是一句祝福词。”

扈大娘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呢。”

女为悦己者容,不止自己赏心悦目,也应当让见了自己的人愉悦,这是扈大娘一早就明白的道理。

显然宋实唯不懂。

等了两盏茶的时间,扈大娘扶着楼梯缓步而下,宋实唯上前伸出自己的胳膊,“小娘子,这样好的姿色,我可得随时候在你身边。”

“去!”扈大娘抬手拍开宋实唯的手。

烟雨朦胧,一片寂然。

春风洋溢,细缝藏花,红带起舞,手撑青竹油伞,漫步跨过水坑。

铺里烛光熠熠,人影游动,似说似笑。

红灯高挂,绿灯扶低,绸带遮面,眼角羞笑,如醉如痴,玉指巧勾,语言调笑。

素衣折扇,白粉扑面,细瘦如竹。

满街水粉飘逸,清淡的,艳丽的,男的,女的,都堆砌在这里。

下雨天绕远路不是明智之举,两人穿行在红粉街中,人头攒动,倒也没有送上门来的艳福可享。

几家楼的老鸨站在楼前,摇着手中的美人扇,笑着吩咐着自家姑娘招待客人,也不顾脸上的白粉粒粒滚落。

宋实唯粗略扫了一眼,加快了步子。

“世子爷,这又是谁不长眼惹了您。您消消气,玉奴还在楼上等您呢!”

一个嘴角长着痦子的老鸨,打着扇子给那个束发银冠,锦衣玉带,腰间系着一块上好的凝脂玉的胖子消气。

只见那胖子臃肿的两腿像是张不开,步子小的还没稚童灵活,候在一旁身着黛蓝色的小厮眉头紧锁的弓着身子虚扶他。

宋实唯见那老鸨活像见菩萨般地捧着那个胖子,好笑地摇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顿了一下,“不对,还有权。”

“嘀咕什么呢?”

“你看。”

宋实唯下巴微抬,想说,你看那胖子。

热闹自然是瞧见了的,但也没必要往上凑的道理。

“怎么了?”

扈大娘走出两步,见身旁无人,回头发现宋实唯纹丝不动。

心中一惊,忙回头走到她身边,急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扈大娘一面说着,一面顺着她目光所及之处寻去。

“嘶”扈大娘见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诚王府的世子爷,真是越来越没谱了。”旁边有人摇头不赞同道。

“跪着的这谁啊?”

“哟?您不知道?这是世子爷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据说是从宫里边出来的。原是伺候诚王的,世子爷觉着他长得好,天天换着法子折腾他呢。”

“唉”有人停顿,“也是个可怜人啊。”

“怎么?你也想进宫伺候皇上?”有人打趣。

“哎哟,这位爷,我放着家里的婆娘不要,进那地方做甚。”

“······”

“诶,你们听说没?”有人凑热闹道,“什么?”

那人咳嗽两声,放低声音,“我听说,这小子”努努嘴,示意跪着的方向,“身上不少鞭子伤呢。”

“这也太不是人干的事了。”有人惊呼。

旁边的人忙捂住嘴,“瞎嚷嚷什么,不想活了?”

这人意识到不好,拱手歉意地向那人道谢。

“······”

随着议论声鼎沸起来,扈大娘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僵硬很快又落了下来,恢复成平时的散漫。

宋实唯笑的轻快,“走吧,大姐。”

“诶!诶?”

扈大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解地朝跪在雨中的男子身上扫去。

身如松,不佝不偻,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外衫已经被人脱下,雨水冲湿白色中衣,隐约可见旁人刚刚提及的鞭痕。

男子低头,瞧不出神情。平静地听着周围人们议论纷纷,仿若他也是其中一个旁观客,可戚他是局中人。

扈大娘叹道,“老天爷,发发善心,别下了。”

赶到棺材铺时,宋实唯坐在廊下盯着院中的木屑发愣。连杜小二的讥讽都没有反驳,惊得杜小二,“你是不是傻了?”

宋实唯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推到扈大娘面前,“驱驱寒。”

接着看向杜小二,“喝吗?”

杜小二狐疑地左看看右右打量,坚定地拒绝,“不喝。”

事出反常必有妖。

闻言,宋实唯淡淡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方才道,“大姐,我书稿忘了拿,得回去一趟。”顿了会儿,垂眸继续,“你们就别等我了。”

说罢,利落地撑开油纸伞,隐在雨雾中。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谁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杜小二实在是拘谨的很,丢下一句,“我去帮帮师傅,师娘您先坐会儿。”

扈大娘看看门外,又看看从厨房中透出的光亮,“一个比一个毛躁!”

她认识的宋实唯可不是一个经常失态的人啊!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淡。

宋实唯不曾提过她做的事,她也不问。人与人之间把握好相处的分寸是极为重要的,有时候退一步进一步都可能毁了彼此的交情。

街上漆黑一片,方才忘了灯笼,只得寻着大致的方向及微微光亮,疾步走到宋记门口。

这是她第一次敲响宋记的正门。

哒—

木栓被人从里面抽了出来。

于海披着藏青色的外衫站在门里,见是宋实唯,不确定地开口,“掌柜的?”

“嗯”

初初亮起的光线惹得她抬手挡住眼睛。

宋实唯自顾自的转了一圈,拎起茶壶就往嘴里送。

“水凉了,我让你吴姐送一壶热的来。”于海拎过茶壶,出言阻止。

干涸的嗓子冒着白烟,再不喝水她就要渴死了。

宋实唯又抢了回来,背对着于海就开始喝,全然不理会于海难以置信的神情。

水灌下去,嗓子就舒缓了。

宋实唯擦掉下巴处的茶水,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塞进于海的手中,“于大哥,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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