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青乐山,我过得很快乐。每年师父都会带我去城里玩一天,说是带我玩,其实是看他老人家跟人玩斗鸡。我站在他旁边,怀里抱着一个黑红鸡冠的大公鸡,不能让它跑掉,又担心它将鸡屎拉在我身上。”
“师父赢了头筹就带我去他最喜欢的食肆吃饭,要在城南的巷子里转上一刻钟才能到。一家没有招牌的饭肆,里面只有三张桌子,老板娘用一块绣着荷花的布块包着头,老板是一个长得很魁梧的男人。他们家的炸豆腐蘸上专门配制的调料,入口软糯酸焦。有机会,我带你一起去吃。”
宋实唯咽着口水,舌尖划过下唇。
“师父那只大公鸡真的在我身上拉了一坨鸡屎,我把它丢出去了。红色的羽毛染了一层泥,心疼的师父抱着它唤,“儿”。”
“等我再长大一点了,每年师父都和我在城里待一个月。他说让我见识见识城里的繁华,别整天像个青蛙只会蛙蛙叫。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我整日里将自己葬在青乐山上,一点人气也没有。”
“待了几年,我身上还是没有。他又跳脚了,他说我是个小猢狲,地底冻着的冰都该化了。”说到这里,宋实唯耸耸肩,顺势趴在桌上,声音幽幽如远山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埙声。
“直到十五岁那年,师父嚷嚷着要给我算卦。我们俩围坐在书房里,他说我在京畿有机缘。两年后,他把我赶来京畿后人也没个踪影。”
宋实唯怏怏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愁思,“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也不传个信给我什么的,死老头。”越说越气愤。抬头看着遐观,“下次看见他,你和我一起骂他。”
“算了,不能吓着他,给气出毛病来,还得是我照顾他。”宋实唯摇头,不赞同刚刚的提议。
“来京畿后的事,你估摸也听他们提过一些。”
遐观摇头,“知道的不是很全。”她亲口说出来的怎么能和其他人相比,这样的话自然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那就再辛苦你,听我叨叨会了。师父还算靠谱,给了我一笔创业资金。来京畿的时候,原本我是想收一家青楼的,可我穷。”
“扈大娘一个女子在这世道独自做生意不容易。生意上的事,我见她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就想着拉她一起做了食肆。客栈扩建,我也有一份儿。她是住在店里数钱的老板娘,我是躺在竹园收钱的老板娘。”
“兴哥那时候跟他爹在街上叫卖篓子,簸箕。一天也赚不上几个钱,手上到处都是伤。意外让我得知他就住在山脚下的张家村,我就没事去逛了逛,就把他捡去客栈了。”
“那小子,家里就他和他老爹两个人,土坯的房子,看着破破烂烂的,随时就要倒了一样。可能因为家里的原因,胆子小的很。你看,现在哪瞧得出来啊。”宋实唯摇了摇头,想起这个有些好笑。
“我把竹园和芭蕉园都重新拾掇了一番,没什么好玩的了。就去出家了。”
宋实唯说到此,眼神越发飘远,浑身散发着拒人之外的信号。
遐观忍不住出声唤住她,“实唯啊。”
宋实唯侧头看了他一眼,“一年后,我从庵堂里出来了。在竹园里养了几条鱼,喝酒,好不快活。”
“玩了一年又腻了,想去刨木头。扈大姐让我去陈师傅那里做工,认了个木头师傅。那时候我哪儿知道陈老头那是看上我大姐了。玩了一段时间,又觉着无聊我就走了。”
突然,宋实唯凑近,小声道,全然忘了竹园里只有她二人,“我跟你讲,杜小二十三岁还尿床。”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遐观忍了忍,也跟着笑了起来,察觉这样不好,又正色道,“这是为何?”他没有嘲笑的意思,他心里这样想着。
闻言,宋实唯脸色一僵,抿嘴看着遐观,欲言又止。挣扎一瞬,盯着他,“这说来,有我的责任。”
瞧她忍俊不禁地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为何?”
轻咳一声继续,“有天晚上我睡不着,铺了一张席子在院子里躺着看星星,被他瞧见了,也跟着来。他年纪小又闹腾。”
“我被闹得一点心情也没了,就跟他讲了个鬼故事。”顿了一下,又笑了一会儿,“他听的可欢喜了,我还寻思着,这小孩不怕的吗?哪成想,第二日,我就见他在院子里晒单子。”
“我问他怎么大清早的晒单子。他支支吾吾地不言语,我也不知怎的,问他他是不是尿床了。”
“他当时脸都羞红了,好几天没理我。从那天起,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这也不能全怪我,对吧!”说完,宋实唯闷闷笑了起来。
半晌后,她才嚼着桃肉,含糊地问 “是因为我从来不做一件完整的事吗?”
“是。”
“我是在害怕。”宋实唯做出这样一句陈述。
“被追着跑的感觉,就像身后捕猎的不是你的同类,而是饥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狼群。你用上双手,也还是跑不快。你打不过同类,也躲不掉狼群。”
“我不知道我在形容什么。”
“我总是被一种叫“新”的事物所追赶,我害怕它们追上我。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将一件事做到绝对。”
“太过绝对的事,总让人害怕。它迫使我要去将它做的一丝不苟,不允许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直到我呈上一份毫无瑕疵的物件。”
宋实唯低下头,“遐观,我也是个人啊。”
“我知道。”遐观将绒毯盖在宋实唯身上,安抚地拍了拍。
“之前我就是这样。每一天就像一头待宰的猪,如果我做的不好,下一个上刑台的人就是我。”
“我只能睁着眼睛,用尽全力的跑,跑不动也要跑。”
“我讨厌这样。”宋实唯低语,“所以来到这里后,我一直竭力避免这样。”
“这就是你看到的我,一个一件事都还没有做好的我。”
宋实唯无奈,“有没有失望?”
“实唯很好。”遐观诚恳道,“你很好。”
“随你的心意即可。我都会陪你!”
遐观闷哼一声,身子一震,忙接住突然扑进他怀中的人。扶住她的腰,不让她往下滑脱。她的发丝挠的他有些痒,僵硬地侧开头。
“遐观。”
埋在遐观怀中的宋实唯,闷闷的叫了一声。
怀中的人搂紧他的腰,惹的他直挺挺地坐直不敢动,哑着嗓子,“嗯?”声音像是从他喉中发出的。
宋实唯将自己埋在他的怀中,委屈的摇头,表示没什么。
好似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情绪,遐观一动不敢动地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乱动。
空中的雨花落进白雾里,黄影下的杯上藤是浸了水的红棕。
“怎么突然下雨了?”
“它在替你哭。”
“傻子。”宋实唯低骂。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灭了灯,缓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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