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是当晚她在院中得到过的一份静。
再往深里探究,是为了满足前世那个宋实唯的一个小心愿。
她曾因友之故,拜读有关内侍之文。文中去势之法,痛之又痛。她初读之时,仿若被困在那张木床上,捆住手脚的人是她。
因这之法,她深读有关所有的文章书籍,只为再多了解一些他们的苦痛。
来自身体上的痛苦。
甚至是心里忍受的苦痛。
书籍文章粗略拜读下来,切肤之痛不减半分。
那一刻,她恍惚间察觉自己与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承受着皇权所带来的破损。
而她挖空了自己。
她不想让他们受太多的苦痛,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给予他们温饱和冬日里不会透风的窗子。
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宋实唯的思绪。
于海抬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人群,拱手叫出打头前来的一位蓝灰色粗布衣的消瘦的中年男子,“李兄。”
“海兄弟来啦。”中年男子哑着嗓子回礼,转而将目光投向站在一侧的宋实唯,看着于海问出,“这位是?”海兄弟向来是独自前来,今日为何例外。
不过,这位小郎君不似小郎君啊。
稍作沉思,换作“李大哥”的中年男子惊诧地看着于海,等待他的确认。
于海见李福大惊小怪的样子,抿着忍不住勾嘴角的唇,重重地点了个头。
“这是掌柜的。”
闻言,宋实唯上前恭敬地学着于海行了一礼。李福见状,睁大眼睛瞪了一眼偷笑的于海,回礼道,“宋掌柜。”
双双起身后,李福这才正眼打量,“好周正!”高昂的声音还是令人察觉出一丝不一样。
宋实唯腼腆的低头,还不忘朝于海使眼色。
捂嘴轻咳一声,冲李福道,“小郎君自有小郎君的羞赧。咱们去一边说话,你让人来把带来的吃食接一下。”
不等李福开口,身旁的两名中年男子上前拱拱手。二话不说挑着扁担进了内院。
“宋掌柜请。”李福朝于海点头,伸手指引着宋实唯方向。
“你······你别这样。”李福客气的模样,惹的宋实唯说话都结巴了。
不敢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活生生逗笑了于海。
于海从未见过她从此吃瘪。
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泪,拍着李福的肩膀,边笑边抖,“李兄万莫太讲礼。咱们这位宋掌柜是自在惯了的人。你跟她讲礼,她就拘谨,一拘谨她就想跑。”顿了顿,还是很好笑,“你就别吓她了。”
一旁的宋实唯不搭理于海的调侃,疯狂地点头,赞同于海的结论。
三人并行走进内院。
与外院的冷清相较,内院明眼上就热闹些。院中由长条木凳支起的平面上架着排列整齐的晒箕。
晒箕中落放着橙红色的柿子,色彩明亮,如同火焰般炙热。
它们褪去原本的皮肤,在阳光的体温下,逐渐变成一个紧致,柔软的饼子。
晒箕旁坐着两三个男子,佝偻着背,聚在一起商量如何给柿子褪皮。
火红的皮落了一地,是秋天的颜色。
背对着宋实唯的灰衣男子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刚刮下的柿皮迟迟不肯落下,映衬的他更为的白皙。
他的身上飘扬着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
宋实唯放下手中的柿子,回头朝于海所在的方向看去,见他俩站在晒箕前讨论着什么。
似乎与生意有关的事,宋实唯猜想道。
晒了大半个院子的柿子,她很难猜不到于海所花的心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宋掌柜。”
“小妹。”
远处两人异口同声唤出。
怕什么来什么,宋实唯咬牙阖上眼帘翻了个白眼,表面仍展露出合宜的笑颜。
“怎么了?”
手中的拳头紧了松,背上传来的凉意瞬时上升几倍还有一道她不敢直视的目光。
“李兄提议咱们在乡里再收些菇子和云耳。”
“做成干货?”宋实唯边走边问,“城里有专门收菇子的铺子吗?”
“这个倒是没听说过,卖散货的不少。”于海沉思良久接道。
宋实唯走到于海旁边,弯腰从晒箕上拿起一块晒好的柿饼,吹了两下,咬了一口。柿饼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和豁口的边角。
柿肉甜腻,有嚼劲,余味十足。
“不错。”宋实唯又咬了一口,“给我送点?”暗示的神情看着于海。
“掌柜的想吃,我现在就······”李福抢先接话。
宋实唯不赞同地摆摆手,“一会儿我自己来。”
于海道,“回头我去走一趟,若是没有现成的铺子,咱们就把这活接过来,你看成吗?”凡是生意场上的事,于海都表现出比往常认真的样子。
小小一个柿饼,不下四五口,风卷残云地进入宋实唯的肚腹。
“倒是可以。这秋日里就多了一项活计。”宋实唯低头打量晒箕上刚蜕皮如火焰的柿子,“不过,忙的开吗?”
手指着摆了一院子的柿子。
偏偏避开了那个正在聚堆刮皮的角落。
“忙的来,忙的来。”李福站在一旁眼睛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于海仰天沉思。
这女子一直低头摆弄晒箕上的柿子,时不时抬起眼皮朝身后侧的方向看去,偷偷摸摸地,似乎在躲什么人。
李福顺着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许久不曾前来的安远的目光。
深诲复杂。
可安远的目光似乎看的不是他。
而是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宋掌柜。
匆忙间脑中闪过一些碎片,不及抓住。
闻宋掌柜轻咳,继续道,“咱们这有十来个人,您还没见全。大家伙齐心协力,整个秋日里,先安排两个人随海兄弟收菇子摘云耳。再安排两个专门去山里捡野菇子。”
“柿子熟了,咱们这些人就分成两波,一波专门做柿饼。另一波人就专门收菇子和云耳。两边都不耽搁。”
“我听说,野菇子的口味要比家养的菇子口感鲜不少,用来下锅子是极好。”
“您若是觉着不错,赶明菇子晒好了,我给您送过去尝尝鲜。”
李福头头是道地论起之后的打算。马上就要入冬了,庙里的大门要修,破了的砖瓦也要理一遍。
不然,到了冬天,就更难熬了。
海兄弟为了大家伙能够安心些,给他们找了这能养活自己的差事做着。
赚的虽然不多,可养活自己倒是够的。
若是能再将这差事接下来。
别的他也不敢想。
寻常人找他们当差,无非求得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能给他们长脸,过过让人伺候的福。
话说的难听那都是小事,怕的是吃不好也养不活自己。
那才是最难办的。
海兄弟头遭送了些半新不旧的褥子成衣,说是掌柜的不要了,送过来就当发发善心了。
他们心中还暗啐,“不要的玩意儿拿来发善心。这不明摆甩我们这破烂货的脸嘛。”
大家伙儿心里暗啐,到了晚间,褥子盖在身上却一点上了霉的味道都没。细闻都是太阳的味道。
众人面面相觑。
这哪儿还不明白啊。
后来,于海又送了几次,半推半就的也还是接了大半。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又怕自己这样的身份给海兄弟添麻烦。
就在他们心中忐忑,不知道怎么回恩情的时候。
海兄弟挑着两框子柿子敲响庙门。
靠着海兄弟接济总不是事,他们有手有脚的。之前只以为是于海发善心,今日若是还不知这善心打哪儿来,他李福就是瞎了眼黑了心肠。
沉思了良久的于海终于有了反应,“我刚琢磨了一下。咱们平日里也是要去收红薯,瓜果之类的。这也不过是顺带的事儿,还能再增一番收益。”顿了一下,看着宋实唯,“这菇子和云耳就算不拿来卖,也还是有用武之处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闻及此,宋实唯站起身,“你看着办吧。”
正当于海挥散刚刚的沉思状,就听,“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宋实唯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做出小小的姿态。
另外两人见状好笑地看着她,“该付的工钱不能差一个铜板。”这话是对着于海说的,“工钱从我这儿出。”
这话一出,不等李福诧异,于海先出声阻止道,“这不成。”
宋实唯疑惑地看着于海,等他的解释。
于海侧首见李福一脸诧异,心叹,“不是个贪的”,才继续阻止道,“这桩生意不仅仅是干果铺子的。他们是我外聘的做干货的师傅,工钱理当从铺子这边出。”
“寻常铺子里外聘师傅什么规矩,李兄他们就按照这个规矩来。咱们两边说得清,谁也吃不着亏。”
说完,于海侧头问,“李兄意下如何?”
李福站在一旁不安地搓着手上的厚茧,焦躁不安。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些人走的是人家的私账,他们这些腌臜人哪里承得来这福分。
这般想着,腿就软了半分。
于海浑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时,他身子一抖,就要朝宋实唯的面前软下去。
“诶?你、你、你干嘛?”宋实唯叫出声,和于海稳住李福。
“我,我。”李福站稳,连拱手作揖,“掌柜的大恩。”顿了顿,环视四周向他投来的目光,理了理已经褪色的衣袍,再次站直身,拱手弯腰恭敬道,“您大恩。”
于海比宋实唯先一步反应过来,稳住宋实唯生生受了这一礼。
全然不顾宋实唯递给他的眼刀子。
他仍旧记得,剪纸窗下,青衣女子道的那句,“于大哥,他们也是人呐。”
今日与李福一同行礼的人也该算他一份。
道一句,“您大恩。”
很快,李福站直身,恭敬地看着宋实唯。
宋实唯抬头瞥了眼事不关己的于海,心中怒道,“好你个于大壮。”
转眼又哭笑不得看着李福,“李大哥,我做这些并不图什么。只望你们有屋可挡风雨,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若是能再好一点,那就更好了。”
说到此,宋实唯乜斜看着于海,“我这当掌柜的时常顾不上这铺子里的事。全是于大哥在做主,你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你们找他就好了。”
李福并不因此而生出喜悦之色。
而是神情晦暗不明,思忖良久,还是说出来。
“全当您瞧得起,有了咱们这些兄弟的今日。只不过有些话,可否方便?”李福抬头严肃地看着宋实唯。
于海和宋实唯面面相聚。
这是什么意思?宋实唯挑眉。
我怎么知道?于海睁大眼睛。
宋实唯收回视线,“请。”
两人走至廊下,李福这才停下。
“姑娘。”这一声道出了他知道宋实唯的身份。
宋实唯含笑不语,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福摸着光洁如玉的下巴,自他成为内侍开始,他这下巴就一根细长的毛发都不曾长出来过。
“姑娘既然知晓我们是怎么样的人,理当避之再退得。”李福字字如剑,锋利尖锐。
“今日过后就不要再踏及此处。虽然平时里无人注意这里,若是被周遭的见了。总是要坏上姑娘名声二三分。”
“为了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不值当。”李福蹙眉摇头,严肃地看着宋实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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