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对吗?
在遐观说出“放风筝”后,宋实唯清晰地回忆起那段日子的自己。
从庵堂里出来以后,感觉陷入一片虚无之中,无法脱身,成日里各种折腾自己,试图用人间烟火气将自己拉回来。
试了许多方法,还是无法改变自己当时的状态。
直到她放完那只风筝。
入夜以后,梆子声四起,她从客栈离开,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遇见一位卖纸鸢的老婆婆,手艺精湛,还可现场求画。
“小姑娘想要个什么样式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地停在摊位前。
原想拒绝走人,莫名想起自幼时年少起似乎就没有放过一只风筝,转弯地脚步停了下来,“可以画只恐龙吗?”
在宋实唯简单的勾画指导下,老婆婆画了一只“恐龙”。宋实唯左看看右看看,拿在手里反复打量,感觉它更像青蛙。
她拎着“恐龙”风筝,漫无目的地走着,地面上不时出现被人丢弃地烂蔬菜叶子和杵在铺子前用油布遮盖住的推车,角落里摆着破了洞的灯笼。
夜晚寂静无声,鼠蚁爬行之声细可察觉,宋实唯抬头想要找上一两颗孤星,可乌云遍布,察觉不到一丝星光。
只余漫漫长夜的黑暗和无处可安的自己。
遇见打更的大爷停下来叮嘱她“早些回府歇息。”
她点头称好,声音清冷,仿若刚刚行驶过的风,抓不住也停不下来。
打更的大爷与她是相熟的,时常撞见宋实唯在深夜里犹如孤鬼在街上行走,偶尔不赶时间的时候,两人坐在不知谁家的铺子前,诉说生活见闻与过往。
匆匆两语,打更的大爷深深叹了口气,提着锣鼓继续朝他要走的路前行。
宋实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大爷离去的身影,沉默不语。黑夜与身影融为一体时,宋实唯扇动睫毛,缓缓抬步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
风是谁的生命?
当风筝从手中脱离,借着强劲地风力腾跃于空中,宋实唯牵着细细的丝线,看着“恐龙”在空中肆意飞扬,仿若那才是它最原本的样子。
而不是被人拿在手中或是困在摊位桌子上。
风是它的生命。
那她的生命是什么呢?
她看着在空中肆意的风筝,感觉自己如同那种风筝一样。可不尽相似的是,它被人牵引着,永远有归家之路。
而她呢?
她立在土地上,却哪里都不属于。
心中泛起的荒芜感,如同水中涟漪一波又一波,再次使得她清醒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得救自己。
宋实唯,你得救你自己啊!
短短几瞬,宋实唯感觉后背凉意明显,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线在风筝地飞动下不停地挣扎。
它在说“放我走。”
这样的言语也唤醒了宋实唯,她眼波平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跳舞的“恐龙”。手中用力扯断自己与它的联系,放任它自由追逐它的生命。
如同每个夜行人般,从黑夜里来,再消失于黑夜中。
一切的一切都有它的选择。
“恐龙”藏在黑夜里,规训它的细绳还残留最后的身影。
白绳慢慢移动,宋实唯的眼睛紧盯着。
“她想要做一只风筝。”这样的念头陡然间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
宋实唯轻声低语了句或许她自己都听不清地话语。
风越来越大。
黑夜把黑夜还给黑夜。
她要做一只风筝,哪怕身边无人,也要自由飞舞。
若是认为自己像一只风筝,无力地飘在空中,那就让自己彻底成为风筝。
那就飘着吧。
从那天起,她仿佛获得满满的能量,更加认真地感受当下的分毫。
“我说的对吗?”遐观捏了下宋实唯的手心,不安地询问。
宋实唯抬头看着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猛烈地钻进心口,一时竟让她失了语。
只呆呆地点头回应。
遐观瞧着宋实唯茫然无措地神情,嘴角一勾,伸手揉了揉宋实唯的发顶,“回家吧。”
宋实唯没有如往常一样,在遐观摸她头发的说话回怼一句“你摸小孩儿呢?”
通常遐观都会回上一句,“是啊!”
今日的宋实唯任由他的动作,乖乖地跟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掌心里确切地温度使她清楚地意识到今日与当日的不同。
她的手在夏日里也不会再是冰凉的了。
日子是眨眼即逝的,当白昼的时长越发的短暂,聚在一堆晒太阳的妇人也多了起来。
围坐在锁堂里的妇人们手里缝补着衣裳,嘴里不停与说着最新听来的乐子。
黄昏渐沉,各家灯火闪耀,黄土白壁上尽显人影。
“这不是扈家妹子吗?”一位大娘惊呼。
晚风吹动青衣衫,红丝带随意飘扬,为不肯退却的残阳点一指胭脂。
宋实唯小心避开路面上画着的各式各样的小人,寻常家的孩子散学后,有的帮家里做活,有的则是聚在一处嬉戏玩闹。
“扈家妹子成亲了吗?我近来,见她与一位小郎君”一位大娘眼珠子转动,摆弄出探出秘密的模样,小声道,“牵着手呢!”
惊诧的惊诧,都言道,“没听说成亲来着啊。”
挑起话头的大娘嫌弃道,“这好好的姑娘家,也不守规矩。果然是······”
有人轻咳打断了大娘的话语,“别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咱们也别作女子为难女子的事!”
说话的人声音轻轻柔柔,仿若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整句话说下来却是一刻也不曾抬头,静静地缝补着手中衣裳,也不知众人看她的目光。
“是啊!咱们管好自己儿女就成了。”
“扈大娘对咱们是没话说的。虽然不是她本家妹子,但怎么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一言我一句,几个回合下来,众人兴致缺缺地收好装针线的簸箕,逐一散场。
祥云客栈里欢闹一片,一到晚间时辰,店内几乎满座。宋实唯绕开人群,进了后院。
避开前后传菜的伙计,掀开挂在厨房门口的帘子,往里凑了一眼,便瞧见遐观正与厨房里的几位厨娘沟通着什么。
片刻,遐观敏锐地察觉到门口处的目光,与之对视的那一刻起,犹如春花开。
世间人物种种,此刻唯二人矣。
院花凋落,枯黄杂杂,外间热闹非凡,静坐于桂花树下的宋实唯如同坐禅老和尚般,把世间万物隔绝于外。
若不是手中纸张的翻动声,或许都无法察觉她在看书。
一道消瘦地身影挡住灯光,直直遮住她的眼睛,“饿了吗?”那人用他特有的音色询问道。
宋实唯抬眼, “拿来小爷尝尝吧!若是不好吃,这个月的工钱,小爷我可就扣下了!”
说完,宋实唯坐直身子,等待遐观身后藏着的食物。
“实唯啊!”
遐观轻笑出声,无奈地唤了声。
“咦?”
看着一碟已经剥好的虾稳当地放在自己手中,宋实唯忍不住惊讶出声,“虾虾?”
两眼犹带星辰,热烈地看着遐观。
“是虾虾!”遐观捻起一个递在宋实唯嘴边,“尝尝看,好不好吃!”
不等他说完,宋实唯一口咬上肉肥鲜汁的大虾,嘟囔问道,“这不是过了季节吗?你从哪里搜寻来的?”
遐观一边投喂一边回应,“赶巧晌午时,遇见一位渔夫,背着两个鱼篓,我也是碰碰运气,哪成想他竟有虾。我索性都买了下来。不过也不多,就两小蝶。”
“你也吃!”
塞了满嘴虾肉的宋实唯,见遐观楞楞得像块木头,捻起一个虾肉,递在他的嘴边。
突然出现的虾肉,让遐观晃了下神,眼前的虾肉抖了两下,闻女声,“吃啊!”
遐观低头轻咬上去,含进嘴里,牙齿轻轻地触碰它,却不用力咬碎它。
仿若那不是虾肉而是他的珍宝。
在食肆忙活的差不多了的扈大娘打帘而起,入目的便是一对青年男女站在树下,你喂一口我吃一口的戏码。
刚想要上前打趣两句,不知瞧见什么,以扇遮面退了出来。
两人合力将一小碟的虾肉快速地送进滚热的肚腹中,两人看着对方鼓起来的嘴巴不禁失笑起来。
“你等我一下!”
遐观丢下这一句,疾步离开。
嘴间残留的虾味静静地陪伴着单手撑着下巴沉思的宋实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道身影再次袭来。
宋实唯抬头见他换了衣裳,不禁疑惑起来,“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
遐观避而不答, “你不是要带我吃饭吗?”
宋实唯挑眉应道,“那走着?”
沿着锁堂里往外走,穿过两个小巷子终于来到一座民宅前。通体黝黑的木头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客来”,店内仅仅放了三张桌椅,狭小逼仄。每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插满了花束的桃木瓶。白丝染发的男子打着热气查看锅中的豆腐,妇人收拾着桌上的碗具。
客人来了,朝男子吩咐两句,便随意落座。没有客套奉承,没有繁华喧闹,只有静静的几人坐在不大的店里,吃一碗滚烫浓郁的豆腐。
宋实唯道,“两份石锅豆腐,两个肉饼。”
须臾,两份冒着热气的石锅豆腐端上桌,锅里鼓鼓作响,散发出浓郁的蒸蛋香味。
宋实唯不客气地来吃起来,吃到一半才停下来询问,“怎么样?”
舀勺吃豆腐的遐观“嗯”了一声。
小半碗豆腐下肚后,遐观沉吟片刻道,“下次咱们试试往豆腐里加点肉沫,想来应该也是不错的!”
埋头喝汤的宋实唯“嗯?”了一声,抬头时,眼眸含笑,“好!”
温热香郁的晚饭,在即将进入初冬的夜晚里,暖身又暖心。散步是人类最闲事的运动,依照旧日里的惯例,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在不断避开行人中,一只如火炉般热意盎然的大手牵住她,并把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形成环抱之势,紧紧护在怀中。
宋实唯愣了片刻,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没注意到的是上方一直注视她的男子,长吁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知道他有多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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