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话你听见了,身上有伤又虚的很。这两天你就卧床休息吧。”
遐观的视线凝在远处那沾了血的衣物上,半晌,轻声回了一个“好”
刚搬来竹园的时候,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宋实唯花了小一年的时间从一棵树,一株花,一个柜子的慢慢捣鼓。
想着住在这里,要维护好邻里关系。这一来二去,便与山下的村民热络起来。平日里互相帮个忙什的都不在话下。
这张大爷就是其中一位,早年间张大爷拖着张兴在西市的一个小巷口摆地摊。主要卖一些自己编织的小玩意儿。小到小孩儿玩的蚂蚱、小雀,大到家用的笤帚、背篓全不在话下。
扈大娘来往竹园,碰见过几次张兴来给宋实唯送瓜果蔬菜,觉着这小子机灵讨喜,踏实又能干。宋实唯帮忙从中搭线,帮着扈大娘管着祥云客栈的大小事宜。
前段时间刚和药材铺的孙大姑娘成了亲。
正是孙掌柜的独女。
屋子里的竹篓是宋实唯根据垃圾桶延伸来的,起先跟着张大爷学了一阵儿,弄得满手是伤才死心,只好让张大爷帮忙编来两个小垃圾桶和两个竹篓。
成双成对,谁看都不孤单。
宋实唯拎着竹篓侧身看向正在垂头吹着碗里热气的遐观,“遐观,你有事叫我。”
“啊?我······姑娘要走了吗?”
遐观忙移开眼前的碗,看向宋实唯。
宋实唯提了提手上的篓子,示意自己要去洗衣服了。
正当遐观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刻,竹篓缝隙间曝露出来衣物颜色使他瞳孔紧缩,“姑娘·····”
宋实唯出声截住遐观的话,轻叹口气,“遐观,我叫宋实唯,你总姑娘的叫我,我有些不习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话在遐观的咽喉处转了又转,良久才吐出一个“好”字。
“这样才对嘛!”宋实唯提着竹篓上前,摸了摸遐观发顶,“好啦,你好好休息吧!”
遐观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宋实唯,生怕自己与她的对视都会给她造成侮辱。
房中再无其他声响后,才缓缓抬头,一口一口喝着粥。
在宫中的时候,他常常听起那些半辈子不往上爬只居于一处自保的老公公提及,“他们这些挨了一刀的人这辈子莫说是碰姑娘,哪怕是看上人家一眼,人家都嫌咱们脏。何苦找那不快。”
“·······”
“早年间,先帝爷还在时,咱们这样的人还能找个同在宫里当差的姐姐搭火吃吃饭,夏里热了,冬里冷了,都有个人挂着念着不是。”
“······”
“要不是那腌臜东西污了咱们这位爷的眼,咱们哪至于这一把年纪了还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
那老公公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自己的腿间,“咱们这样的人哪配啊。”前一句说完似乎还不够,掸了掸袍子上没有的灰, “咱们早不是个完整的人了,得认清自己的身份。”说话的人陡然降了声调,语气里满是嘲讽。
候在一旁的遐观迅速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对方脸上有着他不解的神情,似是三分嘲弄,七分悲痛。
遐观侧躺在榻上,胳膊曲折垫在头下,想着这两日里虽然高热反复着,浑身也因为盗汗身上黏糊糊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平静的卧在一间房里安睡了。
他知道这得因于谁,宫里那些的人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吵着闹着,他知道他不能冒犯,更何况他也不敢。
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捡了一条命回来,已经是老天爷再造福德了。他原想着带着这些年里攒的十几两银子去明山寺剃了头发当和尚去,哪知阴差阳错的走到了这里。
明山寺建于前朝初期,据说是一位娘娘跟前得宠的内饰总管捐建的,原是打算等着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在这庙里养老的,结果还没等到出宫,因为惹了圣怒,赏了一顿板子,人就没了。接着又有几位有钱的内侍一起加建了这庙,就逐渐成为了那些到了年纪身上有些小钱又没地方住的内饰庙了。
这内侍进庙是有些不同的规矩得,首先得先备好五十两银子作敲门砖。进了庙里,会有专门管事对你进行询问,主要是问你犯没犯事。若是过了关,还要在庙里当三年杂役才算有资格当和尚。
他原想着自己身上虽然银钱不够,但是可以多干几年杂役,将那些差了的银子补齐。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到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要熬,谁承想,老天把他送到了竹园。
他幸,可以少受些磋磨;他不幸,他是个挨了一刀的人。
搭在身上的被褥散发着清淡的女儿香,似桂花,又似皂角。红着耳朵的遐观感觉身上盖着的不是被褥而是火炭,烧的他难受。
他不安地挪动着,想尽力避开这样的贴近,不过一会儿,困意就将他再次推入被褥中。
·
宋实唯将衣裳简单的分类,各放在不同的木盆里。卷起袖子就开洗,一点没有迟疑。
扈大娘问过她要不要找一个小丫头跟着一起生活,总好过一个人。
宋实唯摇头拒绝,她生在一个人人平等的年代,虽然有电器的辅助,但她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自己的事自己做,总好过他人服侍来的让人心安。
浸入水中的衣服迅速将原本粘黏在上的物质分解出来,清澈见底的水瞬时成了一泡血红色的液体,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腥味。手探入其中还能摩擦出粘液的质感,这种触感使宋实唯蹙起眉,端起盆就开始倒水,来回四五次才将血水清理干净。
将洗好的衣物挂在檐下,宋实唯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进了西边的“静室”。两年前宋实唯从庵堂里出来以后,就堆砌了这间静室,木门上挂着一副字,“闲人免进”。
静室里也没有什么稀奇宝贝,可因为这四个字,总让扈大娘好奇。越是禁忌越是令人兴奋,前人诚不欺她。她对扈大娘解释,这只是一间用来沉思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扈大娘点头,表示知晓了。宋实唯知道她没信。
供奉一尊佛像于静室,沉香饶于室,这不就是古色古味的小佛堂吗?
宋实唯不愿,与其在家中还摆上一尊装样子,不如进庙出家,得一份诚心。
静室,仿佛是庙里的高塔,可远观却不可踏入。
扈大娘进过一次静室,地上铺了两层竹席,放着两床褥子,一床垫一床盖,墙壁上贴着一个‘静字’,角落处摆放一堆摞起来的纸张,除开这些,再无其他。
像一做自囚牢。
宋实唯听见扈大娘这样的评价不置一否,她只是偶尔想换个房间感受一下自己,还不至于那么夸张。
可事实到底是否如此,她自己可能也还未能自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