鸮,会在白日出现吗?
谢忱山迈步往前走。
亦是朝着血腥浓郁的方向前行。
这是幻觉,也是真实。
与第一重的幻境截然不同,在灵识感知中,这无一是假。
谢忱山的眸色微沉。
这第三重,本来对他,应当是不起作用才是。
血味。
已经浓到令人眼前发酸的地步。
谢忱山踏进血泊中,那横七竖八的尸山堆中,有挣扎的动静。
他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慢慢地在那女子的面前蹲下来。
“你……是……”
那苍白的女人边说着话,却边在呕着血。
她的肚子被一根尖锐的铁杵贯穿,淌着大片大片的血。那血还在流,多到甚至不知是她的,还是周遭这些刚刚死去的尸体。
谢忱山面露不忍。
他靠近的手指被女子猛地攥紧了,连同那施展的法决一起,只看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暇清秀的脸,这是一位看起来让人很舒服的女人,哪怕她现在狼狈不堪,哪怕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哆嗦着,用力着,说道:“那位的,师兄弟吗?”
谢忱山竟也是温柔地应了下来。
“是,贫僧,乃是他的师弟。”
女人的力气像是殆尽,那握紧的瞬间,已经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忱山不畏那些腥臭血肉,扶住了那女子的肩膀,轻声说道:“施主可是有事,要我相助?”
便听那女子低低说道:“我为,他们,坚持至此,不过是,一场笑话……反倒是,我那孩儿,为救我破腹而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边笑边呕着血,声音里一片苍茫。
“我啊,我真是……大师,还望你给我儿,一个痛快吧。”
她绝望地攀着谢忱山的胳膊,无力,却用力地说道:“我要死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他不该在这时候,诞生……却,强行,为了我而爬出腹中……就算他,再是,世间魔物,却也,是因为我的怨恨,才会至此……我,这,做娘亲的,能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便是让他随她同去。
莫要留在这淡漠无情的世间。
他的诞生,无人祝福,也无人欣喜。
往后一生,不过是杀与被杀……死,与不死罢了。
窸窣的动静一直不断。
谢忱山没有看过去,却也知道那处有着活物。
女子显然也听到了。
她挣扎着别过脑袋去,看着那团血肉模糊,浑身通红的肉泥,眼里的痛苦稍稍褪.去,流露出些许极难得的慈爱。
“你可知他并无神智,也无法沟通,更不是人,也不是魔,只是一团不当存在之物?”
谢忱山慢慢说道:“甚至有可能他破腹救你,不过是因为察觉到了伤害己身的危机。”
“那,又如何……”
女子感觉到四肢冰凉,垂死的痛苦已经爬上了她的喉咙。
“那,又如何?”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
“最后,这一刻,是我儿,救了我,不是吗?”
前一刻谢忱山还能感觉到他胳膊上女子的重量,下一瞬他身前的景色瞬变,仿佛他一瞬间从山路瞬移到了山涧,森森绿意中,他的眼前便是那团肉泥。
没有轮廓,没有肢体可言,甚至分不出哪里是头和脑袋,隐约只有猩红偶尔显露。
他听到自己说道:“早知如此,半年前就不该那般离去。”
是,道嗔的声音。
谢忱山早就猜到,倒也不觉得奇怪。
肉泥发出一道尖啸声。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如同当初道嗔同谢忱山所说那般,道嗔费劲了一身修为才堪堪制服了那不该诞生之物,超度他去往轮回。
道嗔是位个极其妥帖之人。
他不仅料理了山上那些死尸,也把女子安然入葬了。
而那肉泥……
在确定其毫无生机之后,道嗔便把那块肉落满了符箓,并重重镇压起来,与其娘亲合葬在一处。
道嗔是做完超度法事才离开的,谢忱山却没有。
谢忱山自然是寻过出路,可是此处宛如自成一方世界。他只要走到了山下,下一步就是回到了半山腰,他原来出现的位置。
任何的法术都起不了作用,谢忱山索性随遇而安。
时间轮回,在此处似乎成为了例外。
山林如旧,风声悠悠。
直到那一日。
风雨如晦,谢忱山伫立在山巅,看着狂风骤雨袭击此处。在天地大势中,山林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爬虫,支棱着可笑的枝叶抵御着席卷的风暴。
山崩。
旋即地裂。
谢忱山蓦然低头。
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连带着无名的墓碑被瞬间吞没。
与其同时,谢忱山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处。
…
白术悠哉悠哉翘着腿躺在高台上,衣冠不整的,混没个正行。
旁边的弟子们都见怪不怪了。
他们这位师叔祖在外人面前才能撑得住一副威严的做派,不堕了他老祖的名头,不毁洗心派的名声。而实际上……他着实就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掌教可当真是为这个师弟头疼得紧。
要不然他这把年纪,还能和无灯那样百来岁的小儿交往甚密?
这不是无灯过于稳重,是白术过于不稳重了!
“师叔祖,不好了!”
白术翘起一只脚拦住了那莽撞的弟子,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然消失。
弟子一愣,猛地扭头。
白术已然凌空出现在那数十丈的观心镜前。
他的神情异常严肃,与刚才截然不同。
只见镜面比方才要暗上许多,更接近还未被触发开启的时候。
可这不对劲。
在观心镜开启期间,镜面应当是没有任何变化才对。
白术抬手一召:“起——”平平无奇的话语中,穹顶之下,两边各有两面半人高的椭圆水镜显露出来。
白术袖袍猎猎,双手迅速掐诀。
阵起!
水镜摇曳晃动起来,不多时便荡开异动范围的画面。
湿腻粘稠的红。
两面水镜都只有这抹颜色。
白术悚然一惊。
观心镜内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变化,这种红色究竟是……
不对!
白术蓦地发现,那抹猩红并不是永恒。
它是粘稠的,流动的,是……活的!
猩红似乎察觉到了镜外的注视,它诡异机械地挪动,白术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似乎也是有神智的。
它同样也在注视着他。
那是……
眼!
白术的灵识在疯狂预警!
滑腻鼓胀的瞳孔一寸、一寸地挪动过来,假如说刚才的猩红已经令人头皮发麻,眼下蠕动的速度更是迟缓,犹如年迈的老者,让人忍不住躁动。
可白术却清楚,那不是慢。
是因为水镜只能容纳这般多,故显得极其细微!
咔嚓咔嚓咔嚓……
仿佛是承载不住那跨越而来的庞大诡谲,那两面水镜瞬间崩坏,碎裂的水声在穹顶之下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正此时,观心镜再度亮起来。
先是一小抹暗黑,紧接着是浓郁的白,再然后……
是点亮数十丈镜面的猩红!
有人闯入第三重了。
甚至还因此共鸣了观心镜!
白术的眼神暗下来,疾声说道:“戒严仇刃山!”
至于掌教那里,倒是无需告知。
观心镜的异动,他只会比白术更清楚。
白术看着诡异多变的观心镜,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无灯啊无灯,你最好保证此事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不然这一回掌教师兄那头,可不是那么好兜得住啊!
方才那只眼,连他的灵识都在疯狂预警。
这足以说明那存在之强横。
观心镜内,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
谢忱山沉沉坠入了一段无名的记忆。
腐烂之地爬出来如肉泥般的黑色懵懵懂懂地挣扎着,一经出生就没有灵智,不知天地何物,只懂饥.渴与嗜杀。
它是魔物?
是不懂,也无法懂得这些。
在魔域中醒来,该就是魔了罢?
匍匐苟活的魔物只知饥饿,只知腹中永远无法填饱的饥.渴。
饿啊……
它饿啊!
不知日夜,不知岁月,不断与同族的互相残杀。浑然不觉混沌重叠的界与界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魔物来了人间。
谢忱山眨了眨眼。
他注视着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雨夜。
就像沉眠在长久的记忆过往。
不止一头魔,数不清的魔物透着偶然撕裂的缝隙涌入人间。
那是一场饕餮盛宴。
暂住在附近人间寺庙的佛修大怒,提着佛杖赶来。
谢忱山看到了道嗔,看到了胖道痴,看到了被砍去半边身体的魔物,看到了夜色中冒雨出行的自己。
也低头,看到了匍匐在地上,拉扯着他脚踝的魔物。
那一刻,他仿佛重新变回了小谢忱山。
这一次,小谢忱山对上了魔物的眼。
猩红。
原来是它。
吞下了谢忱山的心,那便是他。
谢忱山闭眼,任由着这黑雾魔物撕裂着他的膝盖,喃喃自语地说道。
“原是我,放出了这头凶兽。”
这份因是他。
这份果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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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昨天挂了一下文案公告,不过作话也得说下明天要入v啦,所以之后就是v章了,谢谢大家的喜欢,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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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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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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