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玄真向陈由己踏了一步。
陈由己退了一步，她一手捂口，一手低低抬起，侧了手掌，示意玄真不用上前：“不劳法师费心了，我无事。”随后，她笑了一下，不阴不阳道：“法师深更半夜起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那快去办吧，别搁这儿浪费时间了吧。”
玄真却没有应答，也没走开，只行了合十礼，之后便如木头般站在原地，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陈由己也没走。
两人似乎是僵持着，很快，玄真道了句：“施主心中是有怨气么？”
陈由己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多时，原本在塔下的一个僧人也向这边走来。
看他笑嘻嘻的样子，陈由己心想，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这是把玄真上座的贵客也吵醒了！”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语气中竟有些故意造作的惊喜，显得这人都有些轻佻。
那僧人道：“山僧乃是明法寺方丈，这位施主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说与山僧听来。”
陈由己不信他对这里的事儿是刚刚才察觉，眼下却装得纯白无暇，她心中不由啐了一口，暗骂：“果然不是好东西。”
正待开口阴阳怪气地说两句，便听得玄真道：“这位施主乃是贫僧路上的同行，名陈三花，机敏有才智，若是能告知其舍利之事，陈施主能对此有所助益也未可知。只是贫僧听闻，明法寺中似乎不愿女施主参事。若果真如此，自然是以寺庙规矩为重。”
陈由己看了他一眼，方才平息的情绪再度翻涌，这一席话似乎与方才有类同之处，亦有不同，哪里不同，眼下却是不能让人细想来。
方丈手一挥，连带着僧祇支的宽袖一振，爽朗道：“没有的事！陈施主若是能帮忙，也是极好的。”
陈由己心想，帮忙？她不把这佛塔拆得呤叮咣啷、杂乱无章、一片蛮荒，他们就该谢她慈恩无双，还让她帮忙？
眼见方才那不让她近佛塔的僧人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陈由己气倒是顺了不少，也不至于明儿个夜里费尽心思地给这佛塔找点不痛快。
“那贫僧便将舍利之事说与陈施主了。”说着，玄真看了看周围的僧人。
方丈浑不在意，道：“说吧说吧，都不是外人。”
玄真双手合十：“佛塔之下的舍利子失窃了。”
原本陈由己还剩有三分怒气，如今这三分怒气也尽皆消了，只剩了惊诧。
她见这方丈看似浮华不可靠的样子，以为他老奸巨猾，未曾想他竟是真的浮华不可靠，且浮华不可靠到如此地步，一时没有了话。
她转念又想到，若是舍利子失窃了，那少不得和尚要在这里继续追查，又得耽搁下来。虽说眼下已离了凉州许久，宗主那头儿或许已经没了什么威胁，可是她今日她时不时地想起以前小时候的那些事儿，想起苏州。
心中叹了一口气，也暂且歇了别的心思，也暂且放下了不甘和不快，只盼着快些找回那失窃舍利才好。
她“嘶”了一声，打算从头开始问：“……诸位法师是开了这佛塔的门才发现舍利子不见的吧？请出舍利子不是在明天清晨么？那为何三更半夜的，开了这佛塔之门呢？”
陈由己望着佛塔一层，里面古朴简单，除了通向楼上的阶梯，似乎并无存放佛骨舍利之处。回想起之前曾见过的凉水寺中的舍利子，那舍利子即便已被请出，仍放置于黄金琉璃之中，以白绸经文包裹……这舍利子应当是不会存放于这样简陋之地吧。
“原本这舍利子便是放在这佛塔之内么？”
“舍利子原存放于佛塔地宫中。”
“佛塔地宫？”
“昭护寺也有。“照泉道。
“是，”玄真点头，“一些寺庙为供奉佛骨舍利而建造地宫。地宫中，温湿恒定，鼠蚁难侵，舍利置于其中不易污损。”
陈由己继续问道：“那你们方才去地宫看过，舍利子不见了？”
此时明法寺方丈也开口解释道：“山僧多次听闻玄真法师修炁之深妙。昨日入夜，便请玄真法师在地宫入口处下了一道禁制，若有人擅入地宫，触及禁制，玄真法师当即就能知晓。今夜有人破了禁制，玄真法师立刻察觉，便来通知了山僧。”
陈由己不解：“可是这舍利子在明日就会被各位法师请出，何须再加上禁制呢？”
“正是如此。”方丈道，“我为一睹玄真法师修炁之风采，便想让法师露一手，”见陈由己复杂的神色，他又补充道，“且，若是有人对舍利起了觊觎之心，明日舍利便会离开明法寺，再无机会可得，或许他就会在今夜铤而走险，趁着夜色窃取舍利。”
陈由己想了一下，这舍利子从玄真手上更好抢呢，还是在地宫中更好抢。确实，两相比较，不如今夜下手。倒也有些道理。
“这舍利子是何时失窃的？”
眼下方丈看起来比方才沉稳许多：“失窃之事当是在今夜，然而今夜之事十分蹊跷……施主需得了解了舍利子的存放之法才能明白。”
陈由己沉吟片刻：“舍利子是如何存放的，对其的防守严密么？”
“施主不如随我来。”说着，方丈大手一挥，便在前面引路，竟是要带陈由己去地宫一睹。
陈由己想起自己曾经想要吓人一跳，还从玄真面前抢了那凉水寺的舍利子，不由莞尔，心道：“这方丈倒是心宽。”不过这舍利子既然已经失窃，想来再带她去也没什么，事已至此，已经失窃的总不能再失窃一回；另一方面，大约她是和玄真一道的，天然地便让人能够信任。
很快，便到了地宫入口，经过一道甬道，开了尽头的门，入眼便是开阔。这供奉舍利子的房间墙壁以金泥涂墙，有灯长明，诸多金身佛像放置于其中，中央便是莲花底座的琉璃塔。只是眼下，琉璃塔内空空如也，舍利不知所踪。
“施主也见了，觉得如何？地宫防守严密么？”
陈由己摸了摸墙面，见这墙面结实得很，没有金泥掉落，想着若是有人通过地道来到这地宫应当是不大容易的，便断了这猜测，认真考虑起其他可能。
她道：“方才我们从佛塔到这里，经过了两道门，不过……若是于明法寺外之人而言，要窃走舍利子，要经过的便是三道门……”
“正是如此。”方丈道，“明法寺有结界，这便是第一道门。”
“若将明法寺结界看作第一道门，那么第二道门乃是地宫入口，入口以草皮覆盖，掩人耳目，入口周围也是杂草，可算得是将入口藏木于林。于外人而言，想来这入口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方丈沉默了片刻：“施主的意思是……”
陈由己点点头：“虽无法全然排除明法寺外人，然而我还是觉得寺中人的可能性更高些，方丈以为如何？”
见方丈沉默点点头，陈由己继续道：“这第二道入口，地宫的入口，是一块能向上掀开的木板，看起来倒是不甚牢固，然而据方丈所言，上头的是……‘炁锁’？”
“正是如此。”方丈道，“不知施主是否知晓明法寺的功法。”
毕竟陕州距离凉州有些距离，陈由己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便摇了摇头：“还请方丈帮我解释。”
“明法寺的功法乃是‘实实亦空’，能够将炁物凝成实，经久不散，后续亦无需再用炁维持。”
陈由己修过炁，因此对于这一番解释，除了“实实亦空”这个名称之外，其余大致还是听得明白：修炁之人可以凝出炁虎、炁剑，然而这些都需得持续不断地供炁方可维持；而这“实实亦空”听方丈的意思，即使后续不再提供炁亦可维持凝出的形态。譬如，一般的凝气，若人昏迷了，那凝出的炁物也就尽皆散了；然而这“实实亦空”，在凝出炁物之后，即便人昏了、甚或死了，这凝出的炁物也不散。
陈由己点点头，回想起第二道门口处的炁锁，透明，一看便知是以炁所凝结，形状却是与普通广锁无异，当时呈上锁状态丢在入口处近旁，而令陈由己不解的是：“我方才观察这炁锁，见其形态样貌虽然与真实的锁并无多少差异，然而我似乎未能找到其锁孔。是我看得不仔细，还是这炁锁果然没有锁孔？”
“这炁锁确实没有锁孔。”
“那要如何打开这炁锁？”
“要打开炁锁，必须是造锁之人以其魂魄之炁注入锁内，与锁之炁产生共鸣，此方能打开。”
“只有造锁之人才能开锁么？若是比他境界高的人呢？”
“除非是入了物我境之大能，圆融万物，否则只有造锁之人，其一人方可开锁。”
“那明法寺有入了物我境的大能么？”
方丈斩钉截铁：“没有。当下明法寺内境界最高者就是玄真上座与山僧，山僧的境界乃是潜显境中阶。另潜显境者仅有松涧比丘一人。”
境界本就是难以掩藏的，遑论在破境之时会有剧烈炁之波动，能引人察觉。
陈由己点了头，脑中正没个章法，有一比丘颤着声道：“方丈师父，我……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里“山僧”是明法寺方丈的自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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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9-2 舍利之时分第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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