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也想断了七情六欲,生起清净心,可是你叫心不跳心便能不跳了?法师难道没有听过‘情难自禁’?依我看呢,法师要怪只能怪自己对我太好,又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内在怀瑾握瑜,外在面如冠玉、龙章凤姿,怎能不叫人心折?”
玄真:“……”
照泉:“……”
见玄真退后一步,拨动念珠开始默诵佛经,陈由己知道自己再满嘴跑马,是要让玄真不理她,虽说她觉着自己也并未说什么违心之言,不过可能听起来是夸张了些。
她假模假样咳了一声,敛起神色:“法师,不与你玩笑了。”又怕玄真觉着她的告白也是玩笑,便道,“不过我倾心于法师并非玩笑。”觑了玄真一眼,“不过我也琢磨着,这佛家子弟中难道就没有什么……”她将“风流韵事”吞回肚里,推敲了另一个词,“私相授受……我是说……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倾慕于佛家子弟的?”
玄真没有立刻回答,陈由己觉着他约莫是害羞。
正以为玄真一时不愿与她说话了,却听得玄真道:“佛家确有如此之事。”
“《楞严经》中有记载,阿难尊者曾于一女子处乞食,女子名为摩登伽女。传说阿难尊者俊美无俦,摩登伽女便对他一见钟情。
“回去后,摩登伽女思念阿难尊者,以至茶饭不思。摩登伽女母亲不忍见她如此,便授她幻术。摩登伽女以幻术引诱阿难尊者进入淫席,在抚摸间将要毁阿难尊者的持戒身体。
“然而阿难尊者在平日虔敬修佛,在此危急时刻仍于心中念佛。如来佛知晓了阿难尊者被幻术所困,便宣说楞严咒,并请文殊菩萨持咒来救阿难尊者。
“文殊菩萨以楞严咒破除幻术,解救阿难尊者,并携摩登伽女来到如来佛住处。
“摩登伽女于佛面前仍是不改其意,执意嫁与阿难尊者,佛便引其至心专注观察阿难尊者形貌。摩登伽女平日以**蒙眼,故而见阿难尊者俊美无俦,然而由于佛的威神,此刻,摩登伽女终于得见阿难尊者的色身变得内外明彻。见得了阿难尊者的身体之内五脏肺腑,充满诸种污秽,摩登伽女顿时升起厌弃之心,也息了贪爱之心。
“摩登伽女想到,她的色身亦是如此,没有不同,心也灰败了。佛便引导摩登伽女出家,摩登伽女自行剃发,披上袈裟。
“出家之后,摩登伽女静心修行、多闻佛道,最终证得阿罗汉果。”
等了一会儿,陈由己中托腮的双手中抬起脸来,问玄真:“法师讲完了?”笑眯眯的。
“是,贫僧讲完了。”
“法师讲得真好,我真是受益匪浅。若法师能日日为我讲经,那或许我也能如那摩登伽女般,最终……成就无上正等正觉。”
“若是施主有心佛法,贫僧自然愿意讲解。”
“那便多谢法师了,法师可不能食言而肥呀。可是呢,”说到这里,陈由己故意顿了一下,对上了玄真问询的眼睛,她才接着说,“我也知道呀,人体内的五脏肺腑便是臭不可闻,那泗泪唾液也是脏得不行,更不要说那排泄之物了。可是,我看法师,怎么还是觉着俊美无俦呢?法师,你说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施主仍有贪念、爱欲蒙眼,故而看到一切皆是虚妄。”
“是这样么?”这句有点儿像是自言自语,之后她便抬头向玄真道,“那我不如试着用另一种眼光瞧瞧法师?”
“不如让我想着念着法师那软乎乎、滑溜溜的脑髓、腥臭臭、黏糊糊的脏腑来看法师,这样,或许我便能从法师虚妄的外在中,看到世间真相。”
玄真没有答话。陈由己双手托腮,看着玄真的如点墨一般的眼睛。
很快,玄真移开视线。
陈由己道:“法师是看我污秽不堪,不忍直视,所以才移开了视线么?”
玄真不说话。
陈由己便拖长了些调子道:“法师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玄真果然开口:“并非如此,只是贫僧慧根尚浅,还不能等视男女、堪破色身之虚妄,故而仍应谨遵戒律,不可直视女子。”
他明明不想回答,却被她三两句之间就弄得不得不澄清,这有点儿窝囊的老实模样,她也是怎么看觉着怎么好。
陈由己将自己双臂横搁在腰前,目光流转:“看来我比法师慧根更浅,法师瞧着我大概就是个女人的样子,法师道我瞧法师是个什么样子?”
玄真犹豫一瞬,还是道:“施主请说。”
“我瞧着法师是秋夜的明月,是春日的兰芳,是夏季的夜风,是冬时的萤雪。”她含笑道。说完却故意叹了一口气,“唉,你说,明明我也知道人之内在都是污秽,可是我看着法师,只觉得法师便是清风朗月,怎么会这样呢?”
玄真默了片刻,双手合十:“还请施主勿要玩笑。”
“啊,”陈由己轻轻叹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法师是不是说过佛教戒律有‘不能与女子嬉笑’一条?”
“如施主所说。”
“可佛教戒律也说不可妄语,我方才可没有妄语,若我说我瞧见了法师肮脏不堪、色身污秽,这才是妄语了呢。”‘
这一回,玄真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照泉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师伯,你可别被她骗了。”
陈由己不禁抗辩道:“我骗没骗你师伯,我心里知道,你又不知道。你这样随便说我骗人,岂不是妄语?”
照泉看着陈由己,一时竟无法反驳,有些不甘地低下了头。
陈由己过去摸了摸照泉脑袋:“你是不是怕你师伯佛心动摇,就没有人护着你了?”
照泉正要把陈由己的手拿开,听闻此言,又倏地抬起头来:“不是的!”
陈由己再次旧事重提:“对了,你师父呢?之前不是说他也在乾州么?是不是他嫌你麻烦,所以不愿意带你呀?”
“不是的!”照泉皱眉瞪眼,不满地看着陈由己,“之前就说告诉你了,师伯游历各处,走的地方更多,所以我才跟着师伯!”
陈由己故意挑挑眉:“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玄真道:“施主,照泉年纪尚幼,还请施主不要这样逗他。”
陈由己低头看照泉脸色,是真有些动气,又似乎是真有些不知所措了,连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
陈由己蹲下来,平视照泉的眼睛:“照泉,是我说错了,我不知道照泉的师父,甚至从没见过照泉的师父,便随意地这样乱说话,既不尊重照泉的师父,也伤了照泉的心,是我不对。”
见到照泉看自己的目光中散了生气,带了些别扭,还有点儿惊讶,陈由己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本来嘛,是你先说我骗人,那我当然也想说些什么来惹你不痛快咯。所以,方才这些话都是玩笑,是骗人的话。照泉这样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陈由己眼睛弯成月牙,朝照泉有些狡黠地笑起来。
照泉“哼”了一声,便放开玄真的衣袖,转身跑到了玄真身后,不看见陈由己。
陈由己笑笑。
不多时,照泉便又到陈由己面前晃悠,陈由己注意到了他,他却不肯看陈由己的眼睛。
扭捏了片刻,照泉道:“我也不对,我不该说你骗人。”
陈由己伸手摸了摸照泉的脑袋:“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了么?”
照泉道:“嗯。”
不等陈由己说话,照泉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可是你真的不能喜欢师伯。”
“为什么?”
“出家人就不能……不能……唉。”小小年纪的,竟也开始叹气了。
陈由己方才的一点喜滋滋不知怎么的就散了,或许是被她和着饼吞了下去。
一时无言。
可照泉似乎在等她的一个答案,他还不知道有时候沉默便昭示了心中的回答。
而照泉这样的等待能让人如鲠在喉、难以忽视。
有一会儿,陈由己才道:“之前你师伯不是说了那摩登伽女的故事么?虽说这件事开头儿算不上好,可是最终不成了一段佳话么?我若也能如摩登伽女一般,最终成就无上正等正觉,这样你师伯不就度化了我么?不也是你师伯的功德么?”
“可是……可是你看起来还没有开悟的样子……”
“若是在你师伯身边修行不辍,或许开悟便在一瞬之间。你们佛家不是有……顿悟一说么?”
照泉没看她,低低地道:“真的么?”
陈由己下意识想说“当然是真的”,可是话到嘴边忽地感到有些拥堵,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她沉默着想了片刻:“若一辈子不开悟,一辈子在这尘世中经历爱恨、经历悲欢离合,这样便不行么?”
照泉很快回答:“当然不行!”
陈由己问:“为什么?”
照泉这一回倒是思考良久,最终道:“不行的……这样就会有很多烦恼,很多……苦。”他听得佛经里,还有他师父和师伯似乎都是这样说的。
“可是……人生总得靠一些什么才能活下去吧……”她想说,“你还小”,可越是小越是讨厌被人说小,她小时候也讨厌别人把她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就像……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每天见到他,这样想着便很高兴;若是憎恶一个人,就会想每天怎么杀了他……或者怎么让他不痛快,这样也就不会感到……迷茫。”
照泉皱起眉,似乎咂摸起这个词:“迷茫……”最终,他得了结论,“什么意思。”
陈由己道:“……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我每天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每天都会修炁、学法。”
“……那这一辈子呢?”
照泉想了一下,很快回答:“一辈子都修炁、学法。”
“修炁、学法是为了什么?”
照泉一时似乎没答上。
此时,玄真道:“施主若是一心向佛,便不会迷惘,所作所为便是为度世间一切苦厄。”
陈由己看着玄真的侧脸,似乎真的看到了坚定、毫不迷惘的神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