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抖动的黑影拔地而起,跃到斧头下生生接住一击,沉重的斧刃撞上树干,却没有像最开始那棵树一样流出猩红液体。
是窗台下那株灌木。
银岁内心五味杂陈,以为是最大威胁的存在偏生变成了保护符,收回注意力时只来得及赶在第二斧下抓住其中一根枝丫,带着它随王敬成的身死流向不同的区域。
“你还好吗?”
灌木抖抖身子,被翻来覆去地检查,紫红的叶片上下翻飞,等被放下后仍激动地来回摆动。
伐木工刚才砍过的位置俨然毫发无损,第一棵明明会流出鲜血和被拦腰截断,奇怪,是否如她一样,外表上并无区别,但各棵树木的异化程度其实并不一致。
伐木工砍了却没能造成伤害,因为它不能完全算进“树”中。
但无论如何,没事就好。
确认完毕,她终于能抽出气力探查现状。
最出乎意料的是先前所做的一切并没帮双脚解放,恰恰相反,陷的更深了,黏湿的黑土甚至快盖过膝盖,无论如何努力,不倚仗外力和工具光凭借自身力气挣扎完全无济于事,每一次轻微的挣扎都会让土壤更紧密地裹住,像无数双手往下拖拽。
既然如此……
“请把斧头拿给我,就是地上那把,看见了吗?对,给我,谢谢。”
伐木工不再存活于眼前,唯独斧头被遗留下来,其意昭然若揭。要是别人大可以削足适履,砍了就砍了,把心一横爬上去后立即恢复如初,她不行啊,只能另辟蹊径尝试从别的地方入手。
伐木工可能是王敬成和邻居,她一开始猜测王敬成,但看见斧头的一刻改变了主意:作为最后的杀戮者让她拥有伐木工的身份认同,与之对应的,被害人王敬成应该是树才对。
这么捋下来,邻居反而有很大可能变成伐木工。不出意外的话,自寻死路的王成敬引发了熊熊烈火,牵连无辜,枉死的邻居从此游荡于林中伐木。
银岁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灌木的叶子,哄小动物似的,仗着对面好哄,一边一心二用思考别的事,灵光乍现:“你作为树是怎么出来和全身而退的?”
直接把一块地面带起来么,怪有劲的。
先前能见度低没能发现,被薅起来的灌木根系依旧连在土里,银岁扯了扯发现无法把根和土分开,和自己的腿一样。
也就是从某个地方起,连着腿的土就能和地分开来……
找到了!
巴掌长以外的位置有道明显的交界线,外面干硬,里面粘稠难分,但却仍有类似缝线一类的东西阻止她。
刚才并非错觉,除去土以外真的有什么在抓她,而且不用思考,银岁当即明白它们是别的树木的根系。
郁郁葱葱的大地之下,无数根系在黑暗中交缠连结。很有意思的一点,在风平浪静时树木争夺雨露、阳光,等到了狂风呼啸、暴雨如注的关头,又亲如手足,再没有兵戎相见的理由。
而今生命退行,在这片失去阳光与雨露、渐渐腐朽的土地上,更是你我不分,缺一不可,甚至于互相寄生的程度。
它们需要同类,大地需要祭品。
“所以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
好困。
“我不想上学。”白发白肤白衣的男生盘着腿坐在地上,来回晃动,如同一段提起录好循环播放的视频,永远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同一句话。
他旁边是同样没有颜色的人,左侧雪白正装的女人眼中空无一物却不愿闭上:“妈,我累;妈,我累;妈,我累。”
在座一圈唯独银岁不摇摆,但她也坐不住,放在裤腿上的手指时快时慢地轻点,一旦停下来就忍不住阖上眼睡着。
其实睡着没什么大不了,可就是硬撑着眼皮不让它掉下来。
好困。
面前的所有人全部模糊成马赛克,只有白和更白之分,有时候一走神好像就看不见人脸和听不到他们的念叨了,醒过来墙和人才单独分开。
闭眼,远方出现一团人影,睁眼,它走来走去,闭眼,它越走越近,睁眼……
就近地,手起刀落,时刻不停的身体静滞片刻,肩头凹陷进一块,像遭受重击的金属薄片,没过多久,脖颈处断开一条狭长的豁口,罐头出现两道伤,满装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漏出。
最近的两人,一个发出猫叫春似的尖细嗓音,另一个漠然地继续摇晃,即使下一刀近在眼前。
少部分人木讷地张开嘴叫或不叫,困惑着而没有起身逃跑的动力,大部分无动于衷地重复先前的刻板行为。
轰然炸开的喧哗让银岁难得清醒地旁观单方面的屠杀,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呆坐原地。
生命的狂潮由鲜红的汁液汇合而成,逐渐席卷了整块空茫的纯白空间。
活着黯然失色,与之相比,死亡反而鲜艳夺目起来。
搁在地上的小腿被流淌的血液染色,潮湿做痒,她有气无力地提提裤子,屈膝避让的力气都丧失干净,地板打湿了,失去晃眼的反光,她看见下面有凹凸不平的东西。
什么?
她向旁歪倒,头枕在血泊中,贴近地面的耳朵恰好能听清它们的呢喃絮语,因为地上的叫声太尖锐,显得这些细碎的话极轻柔。
“我过够了一事无成的人生……”
“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人死如灯灭,等死后有何意义。”
“考试、考试、考试,考不完的试。”
“我没有梦想。”
“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杨杰心知自己又做噩梦了,自从被辞退后他就整夜整夜地做梦。
时而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被利刃劈开,时而陷入黑暗怎么也挣脱不开,就上次,两种恐惧干脆合二为一,梦中有个漆黑发红的壮汉发了疯的劈砍,可除他外竟然几乎没人有反应。
“救命啊,救命啊!”他扯开嗓子大喊,呼救声回荡在人群中,却没能得到回应。
所有人都呆呆地僵在原地,偶尔会不正常地发抖。也许他们跟他一样被种在地里,有心无力。
杨杰暗道:“求人不如求己,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土坑。”
做梦嘛,胡乱扒拉倒真的如拔萝卜似的给自己弄出去,但泥土仍牢牢地粘在脚上,只能蹦跶着逃窜,期间他试图喊醒别人,未果。
今晚的梦和那次大同小异。想着都做梦了就好好躺平别费劲巴拉地冒险闯关,省得第二天起床又像被人拿拳头狠狠揍了一顿浑身酸痛,杨杰原本一动不动地呆着,架不住做梦梦到一半就忘记自己在做梦。
现在终于记起来,他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
咋的了?
平时没看多少cult 片,怎么做个梦血刺呼啦、火花四溅的,压力何至于大到这种地步。
……嗯?先前救的妹子怎么躺在地上,不会遇难了吧,哦动了,还行还活着。
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砍完倒数第三个人,抱着斧头的黑影慢慢往那边走去,而她蜷缩身体宛如待出生的胎儿似沉似浮地泡在血水中,漠不关心地等待屠刀落下。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杨杰一拍大腿:“我的梦里面我才是大爷,怕个球。”念叨完便冲上去,可冲到一半两股战战发现还是没勇气硬刚。
退而求其次,他只冲到半途便止步,气沉丹田喊道:“女士!女士!快跑!”
“女士”置若罔闻。
直到黑影站在她身前,好半天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在杨杰屏息静气往前一步走后,它忽然开口,是年轻女生的音色:“回家。”
躺在地上的银岁才神情恍惚地扶着地坐起来,脑侧、背后湿答答的流水,底下的怨灵伸出双臂继续拖拽,但她不会再睡着了。
斧头上泥泞一片,越抹越脏。
杨杰错愕地目睹被救过的女生伸出手用袖子擦拭斧子,大为震撼,这年头快被斩首了还有人主动上赶着抛光,顿时消了见义勇为的心思。
人家站在一起可和谐。
“你叫什么?”
后知后觉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结结巴巴回答:“啊?我、我,杨杰。”
“身份证号。”
明明前不久才说要把自己当大爷,问到身份问题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起个人**泄露问题,但在对面失去耐心前还是老实托盘而出。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该告诉它。
他又入戏了,这时候对面发生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晰无比,活像现实里一样。
“谢谢。”
黑影见地上的女生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仿佛有读心术般俯下身。
终于,抬起头的银岁在逐渐放大的虹膜上望见自己的脸。
努力拖她下水的树根尽数断裂,眼前的颜色骤然消退,灯光潮水般盖过头顶。
房间里照样空无一人。
纪寻今到底去哪了?
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门外茂密的大树如常生长,对比里面最开始的一幕,有且仅有窗台下缺少了第八棵灌木。
所以它本不该在那里。
可能真如她所想,本体依然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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