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门宫殿列如星子,晏景行辗转几折才找到地方,竟是之前地图上的那座雪白楼阁。楼阁附近静谧,无嘈杂之音。他来时在脑中演练了几遍跟守门弟子的对话,一句都用不上。
门口根本没人。
晏景行怔怔地看了两眼,若不是因为楼阁建造用的白玉石,他差点就以为这是一处废弃的旧址。
“小琢,你在家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他三步作两步地跳上台阶,轻轻一推门。
千丝万缕雪寒气渗过门缝,霎时冷得他手僵足硬,如半桶冰雪浇头。抬头确认了一遍,的确是载雪楼没错。
“小琢,是我。”晏景行忍着寒气进入楼阁,里面清泉声如铃铛,阵阵回响。雪白的宫墙高耸,两廊挂着覆霜的兰草,院中假山巍峨,真水清幽,无花无树,无红无绿。不见生机,恍若死寂。
脚下凝结的白雾淹没小腿,他依稀辨别出道路,穿过假山,地面愈加湿滑,水流声趋缓,冷寒之气加重。饶是晏景行这般铁打的身躯,也禁不住瑟缩着抖掉一身寒气。
这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
蓬莱仙门数不清的宫殿,难道没有多余的一间给小琢?
远远望见几棵梨树,树后一间卧房,月窗雪洞,屋檐下挂着风铃,摇动无声。晏景行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只好退出楼阁。
他在门口留下一道来过的灵咒,依依不舍地徒劳而返。
载雪楼居住之人,此刻正在碧霄殿。谢怀玉立身殿前,上首坐着谢望归和任月阳。两人问了他几句有关天狗之逐晏景行的事,语锋一转:“那两名魔界弟子可有踪迹?”
谢怀玉道:“钟阴结界开后,便逃窜不知所踪了。”
谢望归若有所思:“既然跟魔界有关,此事不得马虎。怀玉,你速去一趟魔界,打探一下魔界尊主的口风,看他是否知晓内情。”
谢怀玉道:“弟子遵命。”
他转身要退下,任月阳叫住了他:“等一下,怀玉,你去魔界时,顺便拜访一下太华尊。”
她面容倦淡,手指按着眉心,着实发愁:“你大哥近日忧思多梦,百计千方地不见好,你请他替你大哥算一卦,莫不是今岁流年。你也知道,你大哥常年独居,不善外言,想从他口中问几句话,比登天还难。他又天生体弱,不愿修仙,若真是岁运并临,灾殃立至,你请他想个办法化解。”
身尊地贵之人,言语如寻常母亲。
谢怀玉面不改色道:“弟子遵命。”
游行当天,晏景行准时到了隐云殿,换了一身服饰繁琐的红袍,喜庆得像是要成亲。手里塞进来一只沉得似铁的天狗塑像,蓝涧嘱咐他:“这东西游行时不得放下,需全程抱着。”
晏景行掂了掂重量:“那我手酸了怎么办?”
蓝涧无情道:“忍着。”
祝风歌走过来:“师弟,恭喜恭喜。”
晏景行笑容灿然:“这么大的喜事,祝师兄打算送我什么?”
祝风歌道:“送你上轿,走吧。”
天狗献礼之人乘坐的仙轿无顶,中间铸着龙凤椅,边上围着花簇锦攒,时时仙鸟绕,片片灵花飘,就停在仙门门口。
晏景行上轿前环顾四周,回过身问祝风歌:“祝师兄,少岛主会看游行吗?”
祝风歌道:“看不了,少岛主去魔界了。”
晏景行一愣,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今天。”
坐在轿子上,晏景行还有些恍惚。他早知谢怀玉东奔西忙是常态,日理万机是使命,真到了分别时候,却喘不过来气,连带着游行的欢喜都冲淡了不少。
蓬莱仙岛几十年出一次献礼之人,又恰逢废灵根突破筑基期,后是否有来者不提,前确实无古人,此当首例,场面盛大比天穿节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长机陆思涯随着轿子边走边移,几次险些被人潮淹没。晏景行在上面看得乐了,胸中郁闷方散,举起手中塑像,引得一阵欢欣鼓舞。
两街百姓挎着果篮,往轿中丢掷一些小巧水果。晏景行接不过来,在轿上手忙脚乱,祝风歌赶紧打断他:“够了,不用接,你坐着站着都行。”
四周一片笑声,有大胆的女子伸手去扯少年越出仙轿的衣角,笑着将红艳艳的果子塞进轿内。晏景行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假装望向别处。
仙轿行至街尾,街头人寥寥无几,谢怀玉隔着数里之遥一瞥,霞光满街,独映少年一身。非烟非雾之灵气,如龙凤在侧,竟有几分飞升之意境。仙轿转首,谢怀玉垂眸离开。
晏景行余光恍然瞥见一影,转过去时只见几名百姓在街头等着仙轿过去,心头不由一空。目光一扫,见明烁明松两人混在人群里,仰首望着他,神情说不出的落寞。他目露复杂,与两人对视片刻,别过了头,后来再看,已找不到两人,大概离开了蓬莱。
红鲤牵着谢宝君的手,稚嫩的声音好似流莺:“知己!我在这儿!”
晏景行冲她挥挥手,笑容明亮得无一丝阴霾。
三天如在梦中,稀里糊涂度过。晏景行耳畔连续听了三天人声喧哗,清风派跟十三宗的弟子也见了不少,都在随行队伍里。只怕这次游行结束,“晏景行”三个字,将会永载仙史,不管他从前如何,从后怎般,此时此刻,万众瞩目是天狗献礼之人晏景行,风光无限是脱胎换骨晏景行。
沸反盈天里,他忽然生出一丝少年情怀的寂寞。
游行似一夜梦醒,晏景行每天还是得按部就班练功听学。
也有不同之处。现在仙门上下,他一呼便是朋,一唤便是友,同年弟子跟在身后一口一句“晏师兄”。孟郡良更是恨不得鞍前马后,端茶递水,被他撵走了好几回。
隔天又有掌药谷弟子来问,晏师兄之前生了什么病,可好了,还需什么药。
晏景行无言以对。猴年马月的事了,他早就忘了。
这天下了学,晏景行边收拾书袋,边连长机和陆思涯说着话。一名师兄等颜文渊离开讲室,进来道:“晏景行,岛主有令,即刻前往碧霄殿。”
连长机跟陆思涯互相一看,问道:“师兄,可知是什么要事?”
那师兄摇头说不知,请了人便走了。
晏景行对岛主召见并未太惊讶,经过这几天周围人的态度变化,他对此更像有所预料,遂起身道:“你们先回去,我过去殿中。”
一入碧霄殿,闻见宝鼎徐徐飘出的焚香。晏景行举止规范,慢下脚步,走近背身站立的人,行礼道:“弟子晏景行拜见岛主。”
谢望归闻声转过来,神态威严,两眼烁烁有神,略微一笑,露出几分慈悲:“不必拘束,坐吧。”
晏景行就近坐下,问道:“不知岛主找弟子何事?”
谢望归见他心思坦率,也不拐弯抹角,问道:“我听说你曾是五灵根,现到了筑基,你可知这是从未有过的奇事。”
“弟子知道。”晏景行一坐下就有些后悔,谢望归单只叫他坐,自己却站着,如此交谈,不免感到压迫,“岛主是想问我中间发生了什么?岛主你别站着了,你也坐吧。”
谢望归愣了一下,笑着就坐:“你果然跟我听说的一样。”
晏景行好受了些,笑了笑:“其实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钟阴山水土有益于我。不过,岛主应该不是因为好奇,才特意召见弟子打听吧?”
谢望归看了他一眼:“你很聪明。”话毕,任月阳从锦屏后走出来。
她几步上前,盯着晏景行打量。晏景行趁起身那刻,匆匆扫了她一眼,心里暗自比较,原以为小琢只有几分像岛主,大部分随了岛主夫人,孰料这一看竟跟岛主夫人毫无相似之处。他低头道:“见过岛主夫人。”
“不必多礼。”任月阳示意他坐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今日找你来,只是问几句话,你不必过于惶恐。”
晏景行点点头,想着等夫妻两人问完,他也要问问有关小琢身上含冰蛊一事。
任月阳目光微软,不知想到了谁:“除了你,蓬莱仙门还有另外两名五灵根。”
晏景行抬眼,他知道其中一人是林伯,另一人,他倒从未听过。
“你不知道很正常,仙门里没几个人知道。他是怀玉的大哥,独居秘阵,鲜少见人。”任月阳眼里浮现一抹忧愁,“是因为我们的过失,才让他灵根残缺,所以我们想尽办法弥补,却无力回天。没想到,你居然在这时打破了困境,让我看见了一丝希望。”
没想到小琢居然还有个大哥。不知为何,晏景行心里掠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您的意思,是让我帮助小......少岛主的大哥?可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望归和任月阳一时无话,晏景行趁机问道:“弟子斗胆,请问岛主与岛主夫人,可知少岛主身患奇症?”
眼前二人面色一僵,谢望归道:“自然知道。”
晏景行忙问:“岛主可知是什么毒症?弟子在钟阴曾见少岛主毒发,痛苦难忍。念及少岛主几番救我性命,恩重如山,若能寻得解药,弟子一定在所不辞。”
谢望归神色不大好看,盯着晏景行的目光微冷:“此毒无解。”
晏景行又问:“大公子身体可有恙?”
任月阳以为他询问是有意帮忙,道:“有。阿疏他因灵根残缺,常有梦魇缠身,精神消减,所以我才四处寻方。”
晏景行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不及眼底,细看还有一丝冷意:“岛主夫人,大公子不过做些不痛不痒的噩梦,你便替他担惊受怕。少岛主毒发之痛,连我一个外人看了都于心不忍,怎么你们却不为所动?就算世间没解药,缓解之术也没有吗?”
这话可堪称无礼又无尊,谢望归脸色一沉,好歹没起身,只一掌拍在身前桌面。
晏景行丝毫不抖,野天野地长大的人,区区拍桌不足叫他害怕,反而得寸进尺:“弟子可有哪里说错了?”
谢望归道:“颜文渊若知道所教弟子,如此以下犯上,怕是要大动肝火。”
晏景行道:“岛主,你既然从颜文渊那里打听的我,依他的性子,想必听见的不光是我的好话吧?”
谢望归盯着他,眼神不算威吓,也称不上和蔼,半晌,慢慢转变为无奈:“你的确聪明。“
他身上瞬息覆上一层黯淡的阴郁,只是在外人前收敛了部分,并不强烈。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谢望归道,“你不愿意,那就走吧。”
任月阳还要再开口,谢望归摇了摇头。
两夫妻不愿再谈谢怀玉,晏景行哪能罢休,他要彻底弄清楚含冰蛊的由来。
“弟子未曾不愿,还望岛主指明方向,弟子家乡有一土方,愿尝试疏解大公子心中郁结,缓解梦魇之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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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入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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