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婚仪

披甲佩剑的武士拥着千乘之尊,走过日夜更迭风凄露寒,走过大梁的辽阔原野遥迢山水,走向更为寒肃的北地和一场悲辱的妥协。

北魏皇城外,仪驾徐徐停住。

漆金彩画的车舆内传来昭璇公主的声音:“晏大人。”

一侧晏云晚挽着马缰,略低了眉:“臣在。”

马车内静了好久:“到了。”

晏云晚望着马车窗前那层织锦细绣的帘幔,心绪翻涌,久久未能答话。

顾循适时走来,车前拱手道:“回殿下,已抵北魏皇城,城上将官已去通禀,其后会有礼官来接引。”

车内轻轻“唔”了一声。

萧铭自马车内扶腰跳了下来:“可算到了,一个多月了,骨头都快散了。”

晏云晚不由瞥他一眼,这位养尊处优的爷,一路挑三拣四,不是嫌天冷就是车颠。

不多时,果有一行文官袍服的人自城内出来,趋步至车舆前一揖:“恭迎公主殿下,陛下已于城内设有府院,暂请殿下屈尊,夜间将于宫内设宴为殿下洗尘。”

车内人淡淡应了一声。

那礼官却仍不肯退开:“至于殿下随行兵士,还请暂驻城外。”

晏云晚闻言冷冷勾了唇:“贵国君主倒真是思虑周全。”

那礼官面无波澜地转身,向着她一揖:“请贵使见谅。”

车内昭璇淡声应了:“大人安排吧。”

十余名贴身侍从随公主仪驾入了城。

北魏礼官引路,顾循同晏云晚骑了马走在最前,穿过围在道侧好奇张望的百姓,徐徐前行。

时值隆冬,城里百姓都知道南梁嫁了位公主过来,传言是闭月羞花天人之姿,是以搓手顿足地挤在道边想一睹真容。

哪知公主安坐车内,一道帘子遮得密密实实,反是后头马车上有人掀了帘子往外瞧,是个拥着大氅捧着手炉的公子。

众人望着最前头骑马的人窃窃私语:

“南梁人生得就是秀气,瞧那个,姑娘家似的。”

“听说南梁朝上是有位女官的,莫不是此次也来了?”

“女子做官,南梁皇帝怕是昏了头……”

……

顾循挽着马缰,侧首望过去,见晏云晚神色冷清漠然,大氅边缀了白狐皮,出锋长,遮至她下颌,衬得她面颊是莹润的玉白色,瞧着的确是秀气。

晏云晚知他看着自己,忍了半晌,偏头瞧了回去。

顾循一笑,错开了目光。

路侧百姓挨挨挤挤,最前头一名年轻女子没站稳,忽然被搡得扑倒在路上,正摔在顾循马前,怀中的五六匹布脱手摔了出去。

马猝然受惊,长嘶一声,四蹄来回不安地跃起踏下,顾循狠狠拽了马缰,马原地跃过数圈,猛地回身,高高扬了前蹄,底下正是那摔倒的女子。顾循一惊,忙将马缰拧向一侧,女子已呆住了,愣愣仰首看着。

千钧一发之际,晏云晚驱马近前,单手拽了马缰,整个身子倾在马背一侧,伸臂拉着那女子衣领起身,悬在头顶的马蹄几乎是擦着其衣角踏下。

事发突然,众人瞧着逐渐平静下来的马俱是松了口气,唯独那女子,望着地上被马蹄踏得狼藉的布匹,一面捡拾一面啜泣不已。

引路的礼官回身问清了缘由,命人将那女子拉开了,于顾循身前告了罪,接着前行了。

晏云晚忍不住多望了一眼,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衫,怀中布匹却是绫罗细锦,想来不是高门大户的婢女就是布店的佣工,这样回去没法向主家或东家交待的。

顾循看她一眼,眉梢微挑,自腰侧拽了枚玉佩下来,扔给鸣璋:“去赔了那些布钱。”

* * *

入夜,北魏皇宫明灯高悬,殿内灯火葳蕤,堂上珍馐美宴不可胜数。

魏帝高坐上位,其下东侧是昭璇、萧铭、顾循和晏云晚四人,西侧是魏国皇族宗亲,宴桌侧皆摆了熏笼,内燃无烟的银骨炭,殿内暖如春日。

魏帝四十出头的模样,高眉深目,眸光锐亮,着人给几人斟酒,朝着顾循笑说:“贵使一路辛劳,大魏冬日酷寒不比南地,先饮杯热酒,莫添了寒疾。”

顾循一笑,淡声道:“传闻北域山川峭拔、风景奇绝,一路行来果真不虚。”

酒是极烈的酒,晏云晚抿过一口便觉喉舌烧灼,萧铭饮罢禁不住掩唇咳了几声。

魏帝大笑,命人换了清酒上来,他眸光掠过一侧的阮洄,道:“我这阿弟,自上次大梁一行,回来便对昭璇公主魂牵梦绕。朕便递了国书,一来全了他这番痴心,二来两国也可结秦晋之好、永息干戈,也是两国百姓之幸。”

昭璇只垂了眸子,静静坐着,枯木冷石一般,好似对侧阮洄灼烈的目光,还有席上虚情假意的辞令皆与她无关。

晏云晚瞧着心头一涩,想驳几句又忍下了,事已至此,一时口舌之快全无意义,只会令萧清遥日后处境更加艰难。

顾循抬眸笑说:“既是为两国百姓着想,贵国十万兵马列阵边境,只怕难保不令百姓猜测纷纷、人心惶惶。”

魏帝挑了挑唇:“贵使多虑了,不过寻常练兵,朕已命其归营了,”他按了按额角,“朕也命钦天监择了吉日,本月初九,便于当日完婚,贵国使者不妨观礼之后再回吧。”

顾循略一颔首:“自当如此。”

魏帝笑望着萧铭,忆起往事:“朕少时曾出使南梁,围场上得见文帝骁勇之姿。今日见胥章王龙章凤姿,比起当今大梁天子,倒是更肖文帝之英武之姿啊。”

文帝便是先帝,萧铭愣了瞬,猜不透魏帝是何意,只得牵唇一笑,唯唯应了两句。

晏云晚抬首一揖,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笑了,胥章王素来寄情山水、闲适淡泊,此次更是久慕魏国风景殊胜才请旨同来。”说罢回眸瞥一眼萧铭。

萧铭豁然开朗,连连称是:“小王不擅鞍马,一路舟车也觉疲累不堪,又怎敢与先帝相提并论。”

魏帝定定看着晏云晚,半晌,挑唇笑了:“南梁女官,”顿了好一阵子方接着说,“果真卓然不俗。”

晏云晚略低了眉,淡声答:“陛下谬赞。”

殿内陆续换了几回舞乐,一场宴席将近丑时方散。

两名内侍提了灯送几人出宫,长夜凄寒,几人口鼻前俱是一拢雾气,天际弯月倒是清透明泽的光色。

宫门前依旧是迎几人入宫的四驾马车,里面早备了熏笼,顾循登车便解了披风,一侧鸣璋接过收好,自袖底摸了张契书出来。

顾循倚着车壁,有些醉意,便懒得瞧:“什么?”

“那布店的店契,”鸣璋轻声道,“几匹布值不了多少银子,大人那玉佩是连城之价,前些年幽济巡抚献的玉料,布店老板不敢收,卑职便做主将那布店盘下来了。”

顾循听着不由一笑:“益阳距此遥隔千里,何必多此一举。”

鸣璋说不妨事:“左右仍交那店铺老板打理着,总比只赔几匹布划得来。”

顾循听罢轻轻一笑,算是允了。

* * *

十二月初九,恭王阮洄和昭璇公主的大婚之仪。

赫赫煌煌的一座恭王府,几乎淹在大红的锦幔中,是梁魏两国结亲,魏帝亲临王府致禧,北魏文武百官无不登门。

府内乐声通衢越巷,晏云晚望着满堂红烛金纸,心头是无边无际的悲意。

夜色匆匆盖了下来,王府内喧嚣渐渐散了。

萧清遥静静坐在喜榻边,面前遮了喜帕,她只出神地瞧着喜服袖口绣的莲纹。

她不知坐了有多久,不知要等到何时,也不知往后是怎样的日子,不过,都无所谓了。

房门被重重推开了,阮洄带着醉意进了屋,身后婆子丫鬟忙跟了进来。

阮洄大步至榻前,顿了顿,抬手便掀了喜帕,身旁婆子才递来的喜秤僵在了半空。

阮洄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明眸皓齿、灿若春阳的女子,看清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和嗔怒,不由勾唇一笑,紧望着她,抬臂冲婆子们摆了摆手。

婆子恭声道:“王爷稍待,还有结发礼、合衾酒。”

阮洄目光未曾挪开一瞬:“那是南梁的规矩,啰嗦。”

婆子有些犹豫:“王爷……”

“退下!”

婆子们再不敢多言,齐齐退下了。

阮洄在萧清遥身侧坐了,探臂握了她的手,萧清遥僵了一瞬,越是挣他便握得越紧,只恨恨瞪过去。

阮洄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朗笑一声,松了手,萧清遥抽手霍地起身,冷冷望过去。

阮洄不疾不徐站了起来,看她半晌,忽地抬手,去扯她衣领,颊上紧接着便猝然挨了一掌,不算重,却也足够令人恼火。

他咬牙,箍着她的腰欺身压下,榻上大红的锦被衬得她容色胜雪。

他一字一句道:“先前南梁围场狩猎,梁帝亲口承认是大魏赢了。公主殿下,你就是我要讨的彩头。”

萧清遥冷声道:“我受命北上和亲,而今婚仪已成,床帷间事,贵国君主不见得也要置喙吧。”

阮洄听罢一笑,未放在心上,照旧伸手去解她衣领。

萧清遥又急又怒,朝他手掌狠狠咬了上去,舌尖瞬间便尝见了血腥味。

“松口!”阮洄吃痛,另一手下意识便扬了起来,却迟迟没落下。

他瞥见她眼角一滴泪滑过,心头没来由一空,忽觉乏味透了,巧取豪夺的事他不是没做过,可眼下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横在心头,硌得人难受。

萧清遥缓缓松了口,阮洄一语不发地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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