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那袋鱼粮,低头看着水里畅游的鱼儿,站立了许久。
太阳偏西时,我走进了师父的书房,他还是坐在那,写着不知道要交给谁的书信,路琼瑶不在这里。
我走上前作揖问安,师父点点头算作应答。按往常我应该告别离去,可今日我内心有太多问题,只想一吐为快。
师父看我未走,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停下笔来,问我还有何事。
我把心中疑虑讲给了他听。
只见我那面容硬朗的师父低笑一声,眯着眼睛看我,“路琼瑶是城主不假,有些权势也不假。但祁国终会有着比他权势更大,也更有才能的人,他说的很对。”他又拿起墨笔写起了字,“偷偷来见我是因为祁帝早就颁发过一条令律,虽是私下颁发,但它依旧存在。”
“什么令律?”
他吹了一声口哨,从窗外飞进来了一只乳白色的信鸽,在屋内转了一圈,随后落在了那棕色案桌上。我见师父把他那刚写出来的信卷成了一团,打开信鸽腿上的竹筒,放了进去。
他没有立即放走鸽子,而是从桌洞里拿出几根肉条,放到了它的嘴边。师父抚着它背,对我说道:“祁帝老了,他仍然是祁国的国主,但是他老了。”我直望讲话人,对方的目光却始终只停留在信鸽上,“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所谓权力的中心,民间流传着的也不再是他的佳话,百姓爱戴的敬爱的也不再是他。”鸽子转着头,没有去吃那肉。师父站了起来,抬起双掌,任由鸽子飞走远去。
“相反,因为他的昏庸无道、肆意妄为,使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安宁。”
“可这和路城主有什么关系?”
我问的真切,可师父看向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晦涩难懂。他走下案桌,越过我,来到了窗前,背着我,抬头望天。
“各地城主皆是由祁帝亲自挑选任命,本意是为方便治理各地城域,但随着城主的威望越来越大,甚至覆盖了一个国主的威望,他怕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是为了控制住他们,可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们,这样岂不是更简单?”
“当然是他们对他还有用。”
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祁帝,少时的抱负与期望早就随着时间的洪流被冲刷了干净。他惧怕他们,却又要重用他们。他杀不得他们,所以就禁锢住了他们。
真是可笑。
“风景,你即将要及冠了。”师父仍然看着窗外,他那宽大的背脊此时竟意外有些萧条。
我往前走了一步,“后天就要行及冠之礼了。”
他微微摆手,我礼行告退。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路琼瑶。有时晚上睡不着,我就会爬上屋顶,坐那看天数星星。我和路琼瑶明明没有见过几面,他怎么就跑进了我的脑海里,去也去不掉呢。
在及冠的前一天,我那离家去远游的大师兄奚风月终于回来了。
他踏进房门,先朝师父行了一礼,又转头叫我,我回礼。他身穿一黑色劲装,显得更加干练精瘦了些。
我向师父告退。大师兄回来肯定是有话要和师父单独说,我在也只会徒增困扰。
及冠之礼很顺利,我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能成长为今天模样是全靠师父拉扯、师兄陪伴的福。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师父给我取表字无忧,他说我是他最爱的小徒弟,他期望我无忧不忧,风景好快活。
路琼瑶死了,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
师父听完此噩耗一病不起,大师兄日日陪于床前照顾,我脑袋空白,不可置信。
祁帝下令彻查此事,他气愤非常,超乎我的意外。
他怎么会死了呢,那么精明一个人,却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尸骨无存。
大师兄显得很平静,他在一天夜里不知去向,第二天早上回来时抱着一件破烂的衣裳。他跪于师父的床前低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只见不一会儿师父就睁开了双眼。
他流下了泪,把破烂旧衫抱进了怀里。
我猜那是路琼瑶的衣服,上面还有着早已干涸了的血迹。
原来路琼瑶也是无父无母之人,师父说他是路琼瑶钦定的知己,路琼瑶就是他的弟弟,他理应为他办一场葬礼。
葬礼由大师兄全权代理。
我看着大师兄,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白色。他面色憔悴,眼眶发红,头发凌乱不堪,像是从没有休息过的样子。
大师兄来的比我早,我想,他应该早就认识了路琼瑶,应该也是非常的喜欢他的。
来送行的人很多,门口的百姓络绎不绝。
我端着药喂师父,嘴里给他说着葬礼的进程。
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着他,不允许他听我讲完。
我帮他掖了掖被角,端碗起身出门去了。
大师兄与我相差太多,自然也就显得成熟高大。在葬礼结束后,他说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很久才回来。
我明白他是要去查明路琼瑶的死因,我说我也要一起前去,大师兄拒绝了。
他说我要照顾师父,不可像他那么莽撞。他还说会寄书信给我,让我照顾好家里,希望师父快快好起来,他会很快回来。
他走的那天是个雨天,我打着伞去江边给他送行。
我告诉他师父的病已经有所好转,差不多明年春天就可以痊愈,到那时他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他笑着说好,景儿长大了。
我说我早就长大了,表字都有了。
他微笑,转身上了船。
船只被笼罩在烟雨之下,只余一黑色人影站立在船头,但也很快没有了踪迹。
我突然就想起了师父在我幼时讲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主角身不由己,向往自由却得不到自由,他修炼了一种邪恶功法,屠遍了所有阻挡他前进的人群。他站在横尸遍野的周围,仰天大笑,他以为他从此自由了。可因为他杀害太多无辜之人,被江湖众人下令缉拿,最终他被围死在栾山山顶。死前,他怒骂老天不公,那些人无辜,难道他之前就不无辜,如果能让他重活一世,他必定要逆天改命,杀尽得志小人,还天下太平。
我问师父故事的最后如何,师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世事皆是浮沉所化,人之所以痛苦,不过是爱而求不得、恨而解不得、贪之满不得、念之怨不得。贪痴嗔念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遍布全身,他奋力反抗不过也是得了一个转世求生的机会。”
我抬头问师父,那怎样他才可以解脱。
师父抚摸过我的长生辫,伸手一指外面,我不明所以。
“且行,且看,且珍惜。”
师父的神情看不真确,我正要细问,他像是有所感觉似的,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景儿你要记住,权力的滋味或许很好,但世上多的是用权势换不到的东西。”我不懂,师父的语气里为什么满是悲伤,“不必那么执迷不悟,也不必那么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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