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棠村(七)

下一瞬,一只手拦腰抓住了她,紧紧一息,手掌很快收回。

凌辞盈揉了下被捏得有些发青的手腕,而扶情在那瞬间便已经没了踪影。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勉强扬起嘴角:“让尘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刚刚和扶情出了手,体内灵力现在十分混乱,凌辞盈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脸色也有些苍白。

薛让尘皱着眉头,极其不耐地拉过她的手腕,清冷的气息逐渐涌入经脉,凌辞盈试着调息了一下,原本紊乱的灵力顺畅了不少。

少女的脸色不再苍白,终于有了丝红润。

他随意掠过一眼,没有过多停留地收回手,转身便要离开。

衣袖被拽住,他微微侧目,“放手。”

凌辞盈听话地放开,薛让尘明显怔了一下,眉眼间的不悦又多了一分。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不知道。”薛让尘重重拍着那片衣角,好像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凌辞盈忽视掉他的话,自顾自问道:“扶情为什么要杀那些村民?你为什么要来海棠村?又为什么要烧了钱家院子的海棠?”

薛让尘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讥笑了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凌辞盈不说话,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她变了很多,性格没有小时候活泼,话很少,也不怎么爱笑,但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就算眼底没有笑意,冰冷如霜,看起来毫无感情,却和初见一样,干净透亮。

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很讨厌她的时候,对上那双眼,他会勉强在心里劝说自己忍耐,权宜之计,仅此一次而已。

凌辞盈放低声音:“我想知道。”

薛让尘转过身,没有立即回答,但是也没离开。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周遭好像布了一层结界,静得只能听到浅显的呼吸声。

“那我就要告诉你?”他轻笑了声。

凌辞盈不答话,这些事情,除了问他,她没有其他的办法。

倘若他不想说,她自然也强求不来了。

她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剑,小心地放进了乾坤袋。

这是下山前,萧师兄为她准备用来防身的剑,带回去,说不定还能修好。

忽然,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幽幽地开口:“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虽然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但是凌辞盈清楚,他心里定是有怨的。

至于那句再无瓜葛,她愿意相信,只是他嘴硬罢了。比起那些,她还有更想知道的事。

凌辞盈直直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很快出声:“收拾扶情。”

凌辞盈愣了下:“扶情为什么杀人?”

薛让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不是告诉你了吗?跟我有关,他都很感兴趣。自然是我想杀人,他就要杀在我前头。”

魔族天性暴虐,人命,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只是闲暇时找的一个乐子,凌辞盈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凌辞盈:“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可没想杀他们。”薛让尘朝她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要多恶劣有多恶劣:“我想要的,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日日如万蚁噬心,苦不堪言,无药可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痛苦,慢慢血尽而亡。

只可惜,中途冒出扶情这个蠢货,他想慢慢折磨别人,这废物偏偏同他作对,直接杀了那群人。

“你为什么要折磨他们?”

问这话时,凌辞盈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前方那层迷雾,好像隐约快能窥见光亮。

闻言,薛让尘毫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眼,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阴寒。

转眼间,男子别过眼,轻轻摩挲了下指尖,“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垃圾,就该一样,痛苦地死去。

凌辞盈攥了下手心,语气有些慌乱,“是这间烧毁的屋子,生前那对夫妇吗?”

话音落下,空气变得死寂一般,瘆人的阴冷从脚底油然而生。

脖颈突然被一只手掌掐住,薛让尘冷冷地垂着眼,目光森然至极:“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刺激的字眼,他手背青筋突起,眸中满是杀意,凌辞盈拧着眉,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虽然他用了很大的劲,但是并没有掐疼她,凌辞盈也并不害怕。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侧过头,从齿间溢出一个字:“痒。”

男子的指腹粗粝,掌心也有些粗糙,整只手覆在喉间,拇指还偶尔摩挲着她的肌肤,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姿势,可凌辞盈偏偏觉得。

有些痒。

薛让尘皱着眉,眼底闪过几分愠怒:“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身子微微怔住,他的手有些大,凌辞盈只好两只手包裹住他,“让尘哥哥。”

“那些村民说的,在那场大火中见到的白色大妖,是你对吗?”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他的神情有一瞬间地错愕,慌乱地收回了手,一言不发背对着她。

瞧见他的反应,凌辞盈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困扰她的那团思绪,就这样被解开。

脚下步子微微上前了两步,薛让尘身子一僵,彻底呆怔在原地,他哑着嗓子:“你干什么?”

凌辞盈从身后环抱上他的腰,一如小时候,她每次抱着阿娘的样子。

“让尘哥哥,对不起。”

薛让尘完全懵住,刚才的气焰也全部消失不见,声音也放软了不少:“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如果你流浪在人间,第一个遇到的是我,会不会不一样。”

凌辞盈脸颊贴着他的背,像个委屈的孩子,不肯撒手。

如果,他来的第一个地方是小洞村,大概率会遇见她。那他就不会遇到海棠村的那些人。

薛让尘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被生母抛弃后,他被接回巫觋山,因为半妖的身份,最后又被丢弃。

除了生他的那个女人,他见到的第一个凡人女子……

记忆中有些恍惚,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一身白衣,嘴角挂着笑,唇色泛白。

她对他说,“它会保护你,走吧,离开这里。”

他走了许久,流浪到了海棠村,被一对夫妇收留。

是一个瘸腿的女人,对他很好,如她所说,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对待。

可是渐渐地,那个男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冷漠,变得贪婪。他全身都是溢出的,疯狂的,贪得无厌的情绪。

薛让尘不懂人间的规矩,他听隔壁的那家人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丢掉。

于是,他学着别人家的小孩。乖巧听话,对所有人都挂着笑,什么都去做,只有这样,他才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听着那个男人的话,用甜腻的花瓣水洗澡,吃无数的生花瓣,男人还把香膏涂在他身上,笑着对他说:“小六,明天到了城里张叔家,也一定要听话知道吗?他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地去做。”

因为他被捡到的那天是初六,所以他的名字叫初六。

可是直到最后他才知道,是因为,他是第六个被卖掉的孩子。

薛让尘是半妖,生来便没有妖力,只能后天修炼。

被带走的那天,他不肯出门,又无力反抗,男人抡起一根手臂大小的粗棍,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

没有把他打死,因为他已经定下了买主。

躺在那间逼仄狭小的屋子,他一边脸挨着地,血迹流到地上,一声声地,笑了起来。

他不是听话了吗?

为什么,还是要被抛弃啊。

身体奄奄一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要变回原形了。

迎接他的命运,可能,只有死吧。

恍惚间,屋外亮起了一阵光亮,赤红的,绚烂的,火。

“孩子,我把他迷晕了,逃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瘸腿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脸,滚烫的泪珠不停砸在他的脸上,嘴里不断念叨着:“快逃吧,快逃。”

薛让尘不懂,为什么要卖掉他的是她,现在,假惺惺让他逃的,也是她。

为什么?

“你不走吗?”烟雾越来越近,他忍不住重重咳嗽着。

毕竟,男人总是打她,可她却从来不逃。

女人看着自己断了的一条腿,眼神中充满着温柔:“早就走不了了。”

其实,她是第一个。

因为阻止男人贩卖孩子,被生生打断了腿,从此她的一生,就这样被捆在了这儿。

滔天的火焰冲向屋顶,吞噬着所有的存在,四周渐渐被烧为灰烬。

薛让尘短暂昏迷过去,又醒了过来。

没有人会回答他,为什么明明在做错事,却又要如此难过。

凡人,真是复杂的东西。

不过,他好像也有一点难过。

那把火烧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堪堪褪去,所有的所有,都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中。

薛让尘那时在想,若有一日,他能活着回来,他定然,会杀了那些一样的人。

和他一样痛苦,才算赎罪。

_

他重重阖上眼,再次睁开时,双眼清明。

薛让尘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冷声道:“知道小时候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凌辞盈被推开,薛让尘对上她那双微红的眼眶,一字一句,冷漠无情,甚至十分恶劣,“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悲天悯人,总是可怜别人的样子。”

她在难过,可怜他吗?

薛让尘不耐地蹙着眉,语气也越来越冰:“我不需要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只要他想,他现在可以一瞬间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他才不是什么可怜虫,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男子朝着她一步步逼近,凌辞盈微愣,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墙角,退无可退。

少女扬起下颌,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意,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眸子泛着细碎的光亮,像阳光下,水洗过的珍珠一样。

凌辞盈轻轻摇头,“你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看见可怜人就心生怜悯的活菩萨。”

天底下的可怜人那么多,她才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可怜别人。

再者,她也很可怜,又有谁可怜过她?

“我没有高高在上地可怜过你。”

“只是刚好,你是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从第一面,她就想保护的人。

薛让尘低下头,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颌,一只手撑在墙面扣在她脑后。

“最好如此。”他一脸漠然,死死盯着她:“凌辞盈,我说过,此事过后,我和你,再无瓜葛。”

不像前面那样,这次,凌辞盈没有反驳,也没有忽略他话中满满的恶意。

“让尘哥哥。”

“你知道凡人有一句话,叫事不过三吗?”凌辞盈半垂下眼,轻轻推开他的手,“如果这样,你心中的怨能少一点,能够开心一点。”

她抬眸,弯起眉眼,朝他一笑:“那,如你所愿。”

瓜葛哥[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海棠村(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缚尘盈
连载中白纸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