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逢敬安山(四)

陆府里的低气压一直延续到了府外。

陆栖野从正厅出来便一言不发,他步子很快,故意与后面两人拉开距离,而董辉时不时看看陈京观,可他脸上云淡风轻,好像刚才与陆晁辩驳的不是他。

董辉实际上很早就知道陈京观的计划了,那封密函里写得很清楚,要在午后埋伏穆晓山。

可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陈京观与陆栖野商量好的,直到刚刚小兵来报,他看到桌上的几人都变了颜色,他才知道陈京观瞒了所有人。

他只是来借昌安营的地方,并没有要拉昌安营入伙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就问。”

陈京观终究沉不住气,他自知理亏,只好先服软,上前拉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陆栖野。

“没什么好问的,你刚与父亲说的我都听懂了。”

陆栖野也没好气,甩开了陈京观的手,他此时只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瞒着你,是因为不想拉陆家下水。”

陈京观没有在意陆栖野对自己的冷漠,他有自己的谋算,可这谋算确实伤害了一心为自己的陆小爷。

“平远军如今不归属北梁,可你们还是北梁人。我若与你们走得太近,且不说萧霖,怕就是元衡也会生出疑心。陆将军这一路不容易,我不能断他的前程。”

陈京观的话与方荔如出一辙,陆栖野没有回应他,但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手上不停摆弄着的菩提也停了下来。

“我用模棱两可的信与你知会,也是想着那怕东窗事发,你也大可以将罪责推在我身上。我虽然如今任了南魏的将军,”陈京观说到这,轻笑一声,“可处境其实没比之前好多少。但也正因如此,我不用太过忌惮萧霖。”

陈京观的话句句真心,陆栖野的气也消了大半,转即他又觉得身边的人有些可怜,他对他的处境明明很清楚,可他还是愿意羊入虎口。

“至于刚才的失言,是我情急出了岔子,亏得陆将军大人有大量。但是我的本意你该明白,那些话只是我的肺腑之言。”

陈京观的话,陆栖野自然明白,可这让他越发生气。

“你觉得我什么都明白,所以都瞒着我,这就是你的道理?”

陆栖野停下脚步,立在昌安营审讯司门前,里面的人刚要出来招呼,却感觉到了这异常的氛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觉得我骗了你?”

陈京观叹了一口气,又挂上了他惯常的笑容,他明白先前的事已经在陆栖野处翻篇了,他现在只是想闹。

“难道不是?我信你是兄弟,将你敬作如哥哥一般的兄长,你受封将军第一时间给我送信,我以为你是信任我的,可闹了半天你还是想自己扛下一切,你说,我与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陆栖野一股脑将憋了一路的话全说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菩提串子,免得自己忍不住上去给眼前的人一拳。

“是我不对,以后我若被贬官了回商行挑扁担,另一头一定给你?”

陈京观打趣着,伸手拍了拍眼前炸毛的小爷。

他其实很好哄,因为他重情重义,但他也容易生气,还是因为他重情重义。陈京观一时间觉得自己确实幸运,能交到这样的朋友。

“那现在不气了吧?你的人都等着你呢,去审吧。”

陆栖野的脑子刚降温,还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审讯司门口的问官就迎了上来。

“我审?审什么?”

“其实什么也不用问,你就耗着时间就行,我们等山上那两个人自己下来。”

陆栖野了然地点点头,临走时给了陈京观肩膀一击,也算是彻底消了心中怨气,跟着问官进了那扇半掩着的门中。

“少将军这是?”

董辉顺着陈京观的目光看过去,又盯着陈京观的脸,而后者回过神,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能夺了他立功的机会,更何况这是他的地盘,自该由他问询。”陈京观顿了一下,“平海呢?他这个事情办得漂亮。”

“平统领在给席英包扎,刚刚是那小姑娘冲上去擒到了穆晓山。“

陈京观脸上的笑容一怔,片刻不停地跟着董辉去城外的营地。

按照陈京观的筹谋,平海领着的小队在平远军入城时,就要从昌安营外围抄小路赶到凌州边界。只是他们一路上走得不快,沿路大肆宣扬平远军要上山剿匪的消息。

等他们刚到凌州界,就遇到了穆晓山的埋伏,而这一切都是陈京观计划的一部分。

平海的先锋队在正面遇伏后,另一队人马正好绕到后山,等到穆晓山的包围圈缩小,他们便从山上下来与平海互为策应。

那帮土匪多是之前在廊州种地务农的百姓,空有一身力气,眼看自己被包围了便慌了阵脚,哪里还记得穆晓山是何许人也,只顾着自己逃命去了。

就在穆晓山飞身上马准备走时,被席英用剑柄猛击胸口,翻身就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席英的剑就调了方向,刀尖就悬在他的喉咙上。

本来平海见她年纪小,身体又才恢复,想让她跟在大部队里等着总攻就行,可席英自请与他比试一番。

那场比武席英自然是输了,但是平海发现这女孩的动作和反应都无可挑剔,自己与她相比,胜在了力气和经验,便依了她的心愿,让她做了擒拿穆晓山的刺客。

而穆晓山本来胆子就不大,如今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便也不想做些无谓的抵抗了,任由几个士兵将自己绑了起来。

临走时他看着席英,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藏着三分敬意。

“他看起来,大不了你几岁,也都是世道害人。不过你刚刚那个动作,真的很快,很厉害。”

平海不会夸人,便只能用最直白的形容词来修饰自己的意思。他刚想拍拍席英的肩,却隔着那层布料感受到了血的温度。

“你受伤了?”

席英摇摇头,同时侧身避开了平海的动作,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里的剑重新收入鞘中就打算离开。

可她背后,已经绽开了一朵红花。

“不行,你必须包扎,我答应师兄要照顾好你们这几个小孩。”

平海伸手将席英拉住,可是又怕自己力气太大扯到她的伤口。

“我不是小孩,还有,我不用照顾。那是旧伤,刚刚太用力又渗血罢了,不用太在意。”

两个人都是闷葫芦,现在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算不容易,谁还会计较语气好坏。

席英作势要走,但平海便用手钳住了她的腕子。她挣不脱,只好认命,由着平海叫来了随行军医来给她包扎,而自己和兄弟们站在外围为席英挡着。

陈京观赶到时,席英已经被平海灌下去了一碗汤药,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擦自己的剑。

“肩膀还好吗?不是让你先训练,平海怎么直接让你上了。”

陈京观一边和席英说话,一边在队伍里找平海的身影。

“您别训平大哥,我自己要去的。我动作快你见识过,做这个正合适。”

席英没有抬头,声音很轻,若不是陈京观仔细听,倒觉得她像是和她自己说话。

“哪儿来的剑?如今,南魏的军队不用剑了,铁匠铺都改打长刀了。”

陈京观朝董辉摆摆手,董辉便了然地走开了,虽然他平日里也教席英些功夫,可席英在整个平远军里只对陈京观一个人亲切。

陈京观等着董辉走后,示意席英自己想坐在她旁边,见女孩没说话,就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来的路上我回了趟家,房子没了,但是里面东西还在。我刨出来的,我父亲以前的佩剑。”

说罢,席英把剑放在膝盖上小心地摩挲。

那剑柄处有几道划痕,但整个剑身被人爱惜得很好,看得出来剑主人以前用得很仔细。

“他惯使剑,我便从小练的都是剑。平大哥想给我配一把刀,但我用不惯,就想着回去碰碰运气。还好,它还在。”

陈京观抿着嘴,看着女孩有些发怔。

“你其实不恨他,更多的,是不甘心。”

这次席英没有逃避,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抚过剑柄上的刻字。

那个字是“甘”,尽管席英用手掩着,陈京观还是看到了。

“大家都说北梁连女子都要上战场,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北梁的女子都可以上战场。即使是军户家的女儿,也有的选。可南魏,只要是女儿身,就只有到了年龄嫁人的命。”

席英将剑收回剑鞘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系腰,然后接过了陈京观递来的外衣,轻声道了句“谢谢”,准备起身离开,但等她站定,又忍不住开口:“所以我对你的感谢,不只是你救了我的命,更是你给了我选择。”

说罢,席英朝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去,留下陈京观一个人坐在石头上。

席英的话,是陈京观以前从未想到的。

他厌恶战乱,于是帮助董辉逃离军户的束缚,但是军户对于北梁的女子来说,的确是她们唯一可以为自己谋的一条出路,纵使这出路不算光明,可依旧还有选择的权利。

“这世道于女子,是要难上百倍。”

陆栖野:这选择,你从未给过我(生气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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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逢敬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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