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总角之宴(五)

陈京观从乾清观回来,一路上沉默不语,他脑海里始终响着苏清晓最后那句话。

他当时背身于他,他觉得这句话更像是苏清晓的自言自语,他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又或者这八年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苏清晓这些年也不好过。

当初苏晋与父亲走得很近,甚至说关系好过与孟知参,他也自然与苏清晓更为相熟。

或许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曾经的样子,才觉得现在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你们之前认识?”

归途中一直若有所思的陈京观不似来时急切,江阮也便能有空隙问上一句。

他看到陈京观点了点头,却没有想要说下去的意思。

“凤麟先生可是益州的活菩萨,”提到这个词,江阮顿了顿,他看陈京观还是没反应,就继续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但是三四年前他开观门为四方百姓问诊,不收诊费和药费,只需要百姓来时拿上些吃食即可。据说他的医术是随老道长习得,看他年纪轻轻,倒颇有悟性。”

江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但是说的的确都是陈京观想听的。

他看似心无旁骛地骑马,实际上他眼前又浮现出苏清晓儿时的样子。

他从小就聪明,当时温书陈京观总挨板子,而苏清晓却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我与他相识于梅林,当时他想制些解暑的酸梅汤散给百姓,我恰好在与店家谈生意,店家见到他时恭敬的举了一躬,我便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凤麟先生。之后我常为他带些南北两地不寻常的草药,他也用针灸替我缓解风疾,久而久之就成了好友。”

江阮说罢,轻笑一声,他此时替陈京观抱着草药,那气味缓解了他的晕眩,他也就有了力气去调侃陈京观。

“不知你二位是如何认识,怕不是在天上堂会见的?”

陈京观不理睬他,用手把缰绳勒紧了些,那马受了疼,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江阮微微向后倒了倒,努力稳住身子。

“真是禁不起调笑,罢了。今日我又帮了你一个忙,你要记住哦。”

陈京观“嗯”了一声,但是脚下的步子并没有放慢的意思。

此时的阳光已经被云层隐住,再加之本就是日暮,天光暗了下去,又因济州多雨,他想快些赶回客栈。

等二人又走到那家青梅铺子,店家早就等在门上。

他看见江阮来了,便将刚送出去的货单给他瞧,江阮没说什么,那店家也就放心了。他牵过陈京观手里的马,又跑回店里拿了一把伞递到陈京观手里。

陈京观这时才察觉到,那店家像是哑人。

他抬眼望了江阮一眼,江阮微微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陈京观道了声谢,与江阮并排往客栈走去。

行进间,那朵云就降下雨来。

“江掌柜难不成也与我在天上见过?”

江阮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他眼眸含笑,边走边说:“或许真是前世的缘分。”

陈京观知道江阮贯是油嘴滑舌,便对他的话一笑了之,不过江阮见陈京观终于肯主动开口,就抓住时机又问了一句:“你真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陈京观闻言挑了挑眉,答了一声“没有”,继续大步向前走。

“无论是西芥,还是济州,或者是凤麟,你都没有?”

陈京观摇着头,江阮脸上的玩味更浓,他手里撑着伞,将伞沿微微倾斜,一串雨滴落在陈京观肩头。

陈京观有些不解地侧头看他,只看到江阮似没事人一般继续往前走。

“伞上积水多了,若不倾倒一下,会湿了自己的衣裳。“

陈京观听了江阮的话一头雾水,他望着那一片深色的印记,开口道:“于是你就淋湿我,换你自己一身干净?”

江阮闻言,便在长街上哈哈大笑,索性如今下雨街上人少,他的行为没有太过注目。

陈京观听着他笑完说道:“只是因为恰好你在旁边。”

陈京观听到此时,好像有些明了了。

“所以你是想说,你做的一切,始终都只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江阮没说话,但陈京观觉得自己猜对了,可是他并不认同,便继续说:“但你明明能选择另一边。”

“若选择了另一边,谁又能知道我正淋着雨。”

陈京观哑然失笑,如今的江阮在他看来比萧霖还能诡辩,不过江阮说话时并不像平日里一般漫不经心,似乎所说真的就是所想。

而在陈京观没有观察到的地方,江阮的左肩已被雨水浸湿。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陈京观所在的客栈,陈京观没有开口留他,他并不想让江阮见到霜栽。

他觉得江阮这个人对谁都能出刀,所有他见过的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猎物。

江阮也识相的停下了步子,他抬头看了看客栈的名字,将手里的青梅递给陈京观。

“我很感谢你的信任,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江阮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不过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我只能说当你要我发誓的时候,我是真心的。可能我做事的手段有些脏,但我也是依靠这些才活到了现在。”

江阮说罢,又朝着陈京观笑了笑,随后躬身离开。

陈京观望着那个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下意识将手里的包袱握紧了些许。

等他去到楼上的房间,霜栽斜靠在榻上看着他被雨水浸湿的下摆,又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青梅和中药,本来想嘲讽几句,最后又咽了回去。

席英接过了包袱,一声不吭地下楼去找掌柜借药罐子,随后就在灶房忙活了起来。

“我寻了一个大夫,他将药配齐了给我的,所以耽误了些时辰。”

陈京观如今面对霜栽还有些不自然,他瞥了一眼霜栽,而她的姿势毫不收敛,那双细白的腿搭在床边,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撩着她的披肩和发梢,她本就因为发烧而有些红晕的脸上此刻像是被染上了晚霞。

陈京观别过头,找了个绢子擦着被打湿的外衣,他本准备回自己的房中去,可是席英下去煎药了,他怕霜栽有事寻不到人,就留下了。

他此刻立在房中有些坐卧不宁,最后纠结了一会,朝霜栽走过去。

“你病着,别吹风了。”

说罢,陈京观意图上手关窗,可是那窗户临着床榻,他倾身过去,霜栽却没有要让的意思。

她顺着陈京观的动作微微抬头,有意将自己的肩膀抬高了半分,那挂在肩上的纱衣便顺势滑落。

纵使陈京观的动作再小心,霜栽还是看到了他因为紧张而绷紧的手臂,她不禁轻笑。

可陈京观依旧不看她,他明白她在捉弄自己,她在报那晚在蒋府的仇。

“你赶路辛苦,要不先坐下喝口水。“霜栽说话时的气息吐在陈京观的胸前,她虽未妆发,但长久靠着香料沐浴,那肌肤早就沁入了鸢尾花香,她见陈京观僵着,便将自己的身子抬得更高,“这次,需不需要我喂你?”

果然,她还和小时候一样锱铢必较。

陈京观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但是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更加怪异,便放弃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就想要走。

“你心虚什么?”

霜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陈京观此刻站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平日很少会被人用话堵住,就连江阮那等人物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霜栽,他对她驳不回去。

“我没有心虚,只是回房换件衣服。那个窗户,你自己关一下。”

陈京观没有回头,说罢又在原地站住了脚,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晚对不起,我怕蒋铎生疑会对你不利。”

说完,陈京观迈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反倒是霜栽,那一句“对不起”凝固了她脸上的笑意。

其实她当然明白陈京观的为人,这些天的相处早就改变了她对他的初印象,又或者说是找回了对他的初印象,其实他还是儿时那个口是心非的陈家哥哥。

可是霜栽越与他相处,就越自惭形秽,也就越忿忿。

明明都是没了家的,没了教养的,可他长得很好。而自己,好像与最初的那个孟郁妍全然不同了,成了那泯川江的水,论谁都能取一瓢来饮。

另一侧的陈京观回到房里,甚至有些心有余悸,他换了衣服下楼去找席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火灶旁熟练的熬药,手里拿着蒲扇,火光在她的脸上忽隐忽现。

“我来吧,你看着她一天也累了。”

陈京观笑着走过去接席英手里的扇子,但席英侧身躲开了,她指了指旁边的板凳,陈京观也没再推脱,坐到了她旁边。

“这一路辛苦。”

席英闻言摇头,手上的扇子朝陈京观的方向偏了偏。

客栈的后院虽也有炉子,但是刚才的雨来得急,店家还没将炉子收进屋子便被雨拦住了脚,此时的泥炉遭了水,立在院子里看起来十分凄惨。

如此一来,席英也只得窝在灶房里生火,这灶房空间不大,空气也不流通,只一会她额角就生出汗来。

陈京观见她依旧不愿意多说,就只好陪她坐着。

他对于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妹妹其实挺佩服的,她适应能力强,悟性高耐性也高,如若生在阙州,或许能谋个更好的出路,跟着自己倒只剩下辛苦。

“她白天没难为你吧,她那张嘴不饶人。”

席英听出了陈京观的言外之意,她盯着火光缓缓开口:“她其实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毕竟她愿意应下蒋铎的差事,说明她对你也存心不良,可你还将她看作妹妹,她现在只是很难说服自己罢了。”

席英的话陈京观何尝不懂,他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过这话从席英嘴里说出来,他倒觉得有些意外。

“她是与你说了什么?”

席英摇头,将身子侧过来对上了陈京观的目光,露出了少有的笑。

“她不用对我说什么,我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陈京观听着席英的话有些愣神,知道她是在回应自己对平海的嘱咐,便笑着伸手去揉她的头,可席英的敏锐怎么会让他得逞,她向右偏了偏身子,躲过了陈京观的动作。

“好啊,一个两个都倒反天罡。等我回了平远军营,拿军法处置你们。”

陈京观努着嘴装出生气的样子,席英此刻倒显得比他更成熟,她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谁都有过往,况且她在心里压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透露。再等等吧,或许她会开口呢。”

席英没说错,可谁也没想到,霜栽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又过了许多年。

三日的药膳调养后,霜栽离开了客栈。

席英再起来时只看到空着的床榻和桌上的一支玉钗。

那是她们初次相见时霜栽带的,霜栽靠着她的时候,她看了很久。

她将玉钗收了起来,起身敲响了陈京观的房门,陈京观似是早有预料,望着席英轻轻笑了一下。

他二人付清了房费,收拾好行囊,准备即刻返回阙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大美人带崽进城务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嫁玉郎

风听过她的告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复仇男主竟是白莲花
连载中恰逢其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