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五月初十。

最后,姜芜到底还是上了苏墨的马车。

他多问她的那一句,岂又会是真的问她想法,无非是在喝醉后缥缈生出的一缕可有可无的温存。

若是她能顺应他的话好生答一句,说不定能更讨苏墨欢心一些,至少不会如此时的这一般,两人又是闹得难堪。

就连此行会跟着苏墨一同去乐晋的龚远,在瞧着公子和姜芜两人之间又莫名生出的冰缝后,免不了也暗自叹了一声气,这又是何必呢。

起初坐马车走官道还好,姜芜怎样都能算接受。可出了城门,再行过一些路,转而走水路时,姜芜确实是坚持不住了。

码头边,细雨蒙蒙,水雾缭绕,因时辰尚算早,一丝一丝的雾气低低漂浮在水面上,看不清尽头的路。

姜芜自站上了甲板,就觉双脚宛如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光是站着都有些站不稳,又何谈能和在路上时一样稳稳当当地走。

除去元和十三年,她被苏墨从乐晋带回京城,乘船只走过一段的水路,此外再没有过一次。

上回回来时,她扶着船边上的栏杆吐了有好久,就差将胃里的酸水一并给吐出来,整人就似如漂浮在半空中,不停的摇摇晃晃,头也重脚也轻,甚至眼前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到后来,她只记得自己吐着吐着就晕睡了过去,再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大清,自己再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时,便已是到了平阳侯府两日有余。

如今姜芜再次坐上商船,九年前的那种感觉再度浮现出来,心头一直烦闷难忍,全然是一股子的恶心。

不一会儿,停靠在码头边上的客船破开水面波纹,缓缓向前行驶,姜芜更是闭了闭眼,扶住船边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欲强行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难受劲儿。

为缓解心间的那股难受,姜芜没有同苏墨和龚远他们先入船舱,而是依旧站在边上的扶栏处,想着先透透气。

她的这副模样,落了他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的模样。

苏墨脚步一顿,可仅是半晌,又兀自提了提嘴角,嘴里嘲讽的话着实觉没意思说。

整整一日,姜芜心头的那股难受一直散不去,反而还越来越重。

她无法,只得早早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小阁舱室,想着先休息一小会儿再说。她的头本就晕,头一挨枕躺下没多久,就这么睡了过去。

以至于后来苏墨那边派人来唤她时,在门上叩了好久都未得到回应,只当她是早就歇下了。

姜芜稍微好受了一点儿醒来时,外边已过去两三个时辰,天色也完全黑下。

同幼时的那段记忆里一样,她一睁开眼,一眼就见着苏墨站在她的榻前。

苏墨的脸色相较于白日里更不好,他见着她醒来,眉目间的阴沉更甚,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她下颌,直言讥讽道:“你跟这儿给谁摆脸色呢?”

姜芜口中的“公子”二字还未唤出口,便听他这样道,藏在被中的一双书终究是不自觉攥了攥被角。

她强撑着抬起眸,对上苏墨的眼笑了笑,“公子那要我现在伺候你吗?”

回应她的,却是“砰”的一声,是苏墨气极转身离开之际,将门板重重甩得关上时发出的一声巨响,在静谧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月半遮,星高悬。

姜芜的头又开始晕乎,许是现下到了晚上,加上整整一日她都未怎么用过膳,胸口处的沉闷感越发严重,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到最后,姜芜捂着嘴跑到外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呕吐,直至胃里再没有了任何的东西可吐,再次抬起头时,一张小脸上全是被呛出的泪水。

-

前前后后,历经十多日才到达乐晋。

因他们一行人是傍晚时分到的乐晋城门口,若是直接赶去郡守府中,已然是很晚。

一行人只得找个近一点的客栈落脚一晚。

龚远和另一名侍卫尹池丞走在最前头,先去打探情况,找好客栈,姜芜和苏墨则同另两名人走在最后。

坐了好几日的客船,现下总算可以走在地上,姜芜脚步还有些不大稳,头依旧是晕沉沉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苏墨难得地没有再给冷着脸,甚至还相应地放慢了步子,同她左右只相隔一步的距离。

时隔九年再次踏上故土,不知是以前本就没有什么好的回忆,还是离开时怎的都带了点落魄,姜芜心中并无多大感受。

她唯一好奇的便是现下时辰不算太晚,至少天还未完全黑透,整个街道大路上却无什么行人,偶尔遇见一两个,皆是垂着头走得飞快,宛如稍走慢了一些,就要遭什么不侧似的。

一路上,在连续迎面见着了近十个这样的行人后,姜芜不解地皱了下眉,侧过头看了眼一脸漠然并无任何疑惑之色的苏墨,心下了然九分,也不再好奇。

乐晋自她有记忆时,便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的水深火热中,不是某年发了大水,便是哪年又发了大旱。

虽九年前平阳侯苏鸿志被皇帝派到乐晋解决了其主要问题,可有一点,劫匪问题一直没有斩草除根。

乐晋一方面是因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劫匪占山为王,越来越嚣张,另一方面,却是“劫匪”它本身。

若是在别处,说起“劫匪”二字时,人人都是对之表示唾弃,认为其连个妓子都不如,该是有多么的忘恩负义才能走上杀伤抢劫的道路?

然而在乐晋,却是有少部分的青年壮汉想去做劫匪。

比之种庄稼,抛开各种各样的天灾不说,还要除去压榨人的税收,到了年关,上面当官的还要继续压榨,每家每户钱财和粮食总得要出一个,一年到头,根本什么都不剩,有时还得将往年的给赔进去,那还不如去做劫匪呢,至少还能混口饭吃,若是运气好,劫了个大富人家,还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哪点不比种庄稼或是死读书强。

姜芜瞧着眼前此景,心中便揣测定又是劫匪的现象在乐晋里越发严重了。

没走一会儿,几人便到了龚远寻到的那处客栈。

客栈位于两条街道交叉边上,装潢却是极差,连门上的牌匾都掉了半块。

苏墨自若地走进去,折扇把玩儿在手中,周身透露出的气质俨然还是在京城中的贵公子模样。

这处客栈显然是好久已不曾来人,整栋楼里空空荡荡,就只几人罢了。

客栈老板娘在见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时,面上依旧不露任何的喜色,只是抬起眼皮稍稍数了一下人数,算盘一拨,随口报了个价,摆明了就是瞧见她们不是本土人,狮子大开口敲梆子,就差脸上再明明白白地写出来。

“五间上房。”苏墨眼皮不眨地将银两甩在案上,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龚远同尹池丞等人出了客栈,是打算去仔细看看周围具体情况,只剩姜芜一人站在原地。

苏墨已走至了楼上,见身后未有人跟上,转过身,沉下脸,“想睡马厩?”

姜芜垂头,只得跟上。

在路上的十余日,两人鲜少有同憩一房间的时候,如今到了乐晋,她的身份是他的小妾,就只能待在一处了。

推开客栈小间的门,扑鼻而来的全是一股子的霉臭味,姜芜推开窗,让空气流通,又将床铺上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番后,才稍稍好了一些。

晚上,姜芜睡不着,过了十几天的颠婆日子,如今叫她终于能躺在一张床上,内心竟有种不切实际的真实感,眼睛一闭上,又害怕再次睁眼来时,还是在路上。

在她翻第五个身的时候,苏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发话道:“不想睡就给我下去。”

语气里带有点睡意却又冷冰冰的,显然他是在好不容易睡着时,被姜芜给吵醒的。

姜芜望着房顶,老老实实地不敢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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