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故作讶异,随即面露忧色:“竟有此事?兵部关乎国本,岂容儿戏!多谢辛大人提点。殿下身边贤臣良将众多,自有公断。至于在下,只求恪尽职守,为陛下、为朝廷分忧而已。”
辛集绝见他滑不溜手,知道今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便又扯起了闲话,沈砚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两人随着人流缓缓步入了太极殿。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沉水香与墨锭的气息交织,氤氲在空旷殿宇中。耳边是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和压低的轻咳,金砖上,倒映出穹顶藻井繁复的彩画和摇曳的宫灯。
沈砚鼻尖微动,心下点评道:“这皇家用的香,倒是比府里的更沉静些,就是有点过于严肃了。”
他学着两旁官员的模样,将象牙笏板端握于身前,宽大袍袖下的指尖却放松自然。按记忆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微微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饶是如此,他仍能感觉到或明或暗的视线从身上扫过,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几分掂量的。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悠长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群臣垂首恭听,山呼万岁。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在一个公公的搀扶下缓步走上御座。永昌帝年近五十,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常年操劳国事早已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倦怠与威严。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拜的群臣,淡淡开口:“众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垂手侍立。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部官员依次出列,禀报政务。从漕运税收到边境驻防,从地方灾情到科举筹备,事项繁杂。
永昌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开口询问一二,或做出简短批示,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砚努力消化着听到的信息,并将其与脑中残缺的记忆相互对应。他注意到,每当涉及太子与二皇子分管的事务时,殿内的气氛便会变得微妙起来。支持太子的老臣们言辞恳切,力求稳妥,而倾向于二皇子的官员则更强调效率与变革,言语间常暗指东宫处事过于保守拖沓。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古今都是如此。”沈砚心下暗忖,觉得这场景比看商业对手互相拆台还有趣些。
“陛下,”一名身着二品大员紫袍的老者出列,正是吏部尚书周弼,他手持玉笏,朗声道,“今岁官员考评在即,然而各地的呈报却多有延迟,程序过于繁冗,恐怕会耽误了调迁之期啊。所以老臣以为,应当简化流程,特事特办,以免耽误国事。”
话音刚落,另一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便颤巍巍地出列反驳:“周大人此言差矣!考评乃国之重典,关乎吏治清浊,岂能因追求速度而草率行事?若开此特例,恐怕会生徇私舞弊之患,坏我大周百年根基!老臣以为,非但不能简化,反应加强督查,务求公允!”
沈砚认得,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太傅之一,也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
殿内气氛陡然一紧。周弼面色微沉,刘御史则须发皆张,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不少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更深地垂下了头。
御座之上,永昌帝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争辩的两人,最终却越过他们,落在了文官队列中后方的某处。
“沈卿。”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沈砚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谨,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微臣在。”
“朕听闻你前几日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皇帝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刹那间,整个太极殿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沈砚身上。他感到身旁的辛集绝呼吸都屏住了,前方父亲沈继的背影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沈砚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劳陛下挂念,微臣已无大碍。”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并未移开视线,“既如此,朕倒想听听你的见解。方才周卿与刘卿所议官员考评之事,你以为如何?”
沈砚脑袋里一声轻响。来了!
皇帝此举,是关心?是试探?还是想借他这把“太子少傅”的刀,去敲打某些人?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沈砚心中有了计较,再次躬身,语调清晰却不失恭谨:“回陛下,微臣以为,周大人与刘大人所言,皆是为国为民,一片公心。”
一句不痛不痒的开场白。
“考评之制,旨在选贤任能,励精图治。效率与稳妥,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若因程序繁冗而延误贤才晋升、庸者让位,实乃国之损失,然而若是为求速度而又失了公允,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本,则更是因小失大。”
他稍作停顿,感受到皇帝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并无不耐之意,便继续道:“故微臣愚见,或许可以循旧例的基础上,略作调整。对于考评文书流转、核查校验的环节,可以规定明确的时限,逾时者究责,提高效率,对于考评本身,则需强化督察院与吏部协同复核之权,严防疏漏,以求稳妥。如此,或可两相兼顾。”
殿内一片寂静。
不少老臣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这沈砚,病了一场,似乎比以往更加沉稳圆滑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沈卿所言,不无道理。”他最终淡淡开口,既未赞扬,也未否定,转而看向吏部尚书与都御史,“周卿,刘卿,此事便依往年旧例,然而需要严令各州府限期呈报,不得延误。督察院需派人协同吏部,重点抽查,若有舞弊,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周弼与刘御史同时躬身,暗地里都松了口气,又都有些许不甘。
皇帝挥了挥手,轻轻将此事揭过。
沈砚退回队列中,暗自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工部尚书沈继,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太子殿下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住了气。而二皇子……沈砚目光微转,只瞥见前方重重人影缝隙间,那一角墨绿色的亲王常服衣袂,静默如深潭。
朝会仍在继续,宏大的殿宇内,香烛无声燃烧。沈砚低垂着眼,望着金砖上模糊晃动的倒影,暗自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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