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筹备帝后大婚,绝大部分魏国高层官僚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一切,只因为大司马授意,务必隆重筹办此次婚礼。
王谆身在其中,又有车崇的刻意安排,几乎忙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容琬得知他几乎都在官署内休息,反而松了一口气。
荀颐再怎么乱发疯,也不能明目张胆到官署杀人吧。
只是,王家迟迟不上门提亲,不仅令容琬十足疑惑担忧,也已经惹怒了容相。
何玟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书房内传来容相的咆哮:“王端这个老东西,他跟我摆什么臭架子?”
容琬再如何机慧,也猜不透王侍中的想法。
二家结亲的想法,并非容氏单方面的异想天开。
否则王侍中也不会放任王谆与她相处。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王谆每一次见她的面色都越来越羞惭。
父亲拖着不肯提亲,他许下的诺言,就是一纸空文。
她问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阿爹,是不是王家出了什么事?”
容相叹了一口气,“这个想法,我也有过。可是王端一向体弱多病,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绝不可能挺这么久。”
他的神情有些阴鸷:“当年提出结为儿女亲家的是他,如今拖着不肯提亲的也是他,无信小人,我从前也算是彻底看错他了!”
语气中,是深深的失望和痛心。
因为他的一时糊涂,女儿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处境。
如今盛乐城上下,谁人不知王谆与容琬早晚要结为夫妻。
可是王家一直没有提亲,已经渐渐有些不中听的风言风语在勋贵阶层流传。
有的说,永容县主是丧母长女,王家不愿意未来的宗妇是这样的福薄之人。
亦有人说,王谆是个薄情郎,背信弃义,始乱终弃。
更有人揣测,二人或许会私奔。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连岳母明敬大长公主都将他叫去太傅府劈头盖脸痛骂了一番,责怪他做事太草率武断,害得阿苒被人诋毁。
容相简直悔不当初。
容琬怀疑或许是荀颐在背后捣鬼。
可是王侍中和王家真的会因为荀颐的威逼利诱,就放弃这桩婚事吗?
他们并不是这么愚蠢的人。
容琬提振心思,宽慰父亲:“阿爹,如果王家真的和我们无缘,倒是也不必强求。女儿看中的本就是王家作为股肱之臣的力量,两家人若不是真心结亲,只怕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容相看着乖巧孝顺的女儿,险些老泪纵横。
好在京城的流言蜚语始终不算多,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压制。
渐渐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帝后大婚。
容琬入宫探望重病的太后时,被沈菡拉着散步。
沈菡瞧不上卢舜筠,有什么话也懒得同她说,只能对着一旬入宫一次的容琬倾诉。
“阿苒姐,那个宋淑媛,是什么来头?”
沈菡虽然为人暴躁骄横,但是并非缺心眼。
至少她已经摸清了宋淑媛是陆衡宠妃这一事实。
容琬看着有些不甘的沈菡,顿了顿,“她是陛下从前在东宫的侍女,与陛下的感情非常深厚。”
沈菡眼神中就闪过了一丝轻蔑:“一个出身微贱的宫女?这种人,也配和我一起侍奉陛下?”
容琬端正神色,道:“阿珠,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品格和他的出身有什么关系。”
沈菡眼藏嫌恶道:“阿苒姐,以你的出身,只有比我更高贵的,你怎么说这种话?”
容琬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而是温和从容道:“阿爹在我七岁的时候迎娶继母,我随父亲一道回下郦郡老宅。某一日,方家世兄带我在郦水边游玩时,发生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温婉动人,娓娓道来的故事有种别样的引力,沈菡一时听得入神。
“下郦郡十分富庶繁荣,和褚国又因为交战、贸易,郦水边的码头上总是有各式各样的三教九流汇集。那时候,码头上流行起一种非常残酷的游戏,叫做囚奴。”
囚奴,就是把奴隶装进狭小的铁笼子里,铁笼浸没入冰冷的郦水。岸上的人纷纷下押,押囚奴可以在水中活多久,以此赢得大笔赌注。
人都有求生本能,狭小的笼子却限制了奴隶在水中的挣扎余地,往往入水的人,都是淹死的下场。
但若是囚奴下水后没有死,他可以获得一次为自己赎身的机会。
这是在用命赌。
沈菡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容琬继续道:“码头边的囚奴,大部分都是来自褚国的俘虏,因此魏国人下注时格外豪爽。那一次的赌注,竟然是一个幼儿的性命。奴隶主说,这个幼儿的腹中,被他塞进去了一颗能治百病的药柱,每日喂血滋养,得到幼儿的人,可以将他开膛剖腹,取出药柱。”
沈菡失声:“啊!”
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又忍不住追问:“结果呢?”
“结果……那个装在铁笼中的囚奴没有死,还活着上岸了,但是因为憋气太久,他的肺脏受伤,不停地吐血。所有下注的人都输了,保住幼儿的一条命。”
沈菡这才松了一口气。
容琬看着她余悸未消的小脸,道:“易地而处,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为自己赎身吗?”
沈菡不假思索:“会啊,还不逃,那不是蠢吗?”
容琬亦道:“如果是我,我也选择赎身。不过,他没有。”
“那个囚奴,他眼中了无求生之意,而是请求奴隶主,把赎身的机会让给那个幼儿。但幼儿是奴隶主用来招揽客人的筹码,怎么可能放走,此举惹怒了奴隶主,他被打了几百鞭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沈菡微微张大了嘴,半晌愕然无声。
她一叠声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容琬正要开口,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二人交谈:“后来,幸得永容县主出手相助,赎买了奴隶和幼儿,让他们得到一条生路。”
闻声,二人一起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宋淑媛被宫人们前呼后拥围在中间,她站在柳枝飘飘的数下,虽然微微笑着,但容琬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似叹似惘的愁绪。
见状,沈菡面露嫉恨,毫不掩饰。
容琬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着对宋淑媛颔首:“没想到淑媛会知道这段往事。”
宋淑媛轻描淡写道:“是陛下告诉臣妾的,他对县主此举非常敬佩,常说阿姐是他的楷模。”
语气中对陆衡的熟稔亲近,令沈菡更嫉妒了。
容琬微微笑道:“我有什么值得敬佩的,那名出身卑贱的囚奴,在生死关头,宁可放弃自己赎身的机会,被打得血肉淋漓,也要救下幼儿,他的品格并不因出身而低微。这种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
对于宋若华刻意的笼络和示好,容琬并不领情,隐隐有不以为然。
沈菡却好似故意与宋若华唱反调,撇了撇嘴道:“不自量力,依我看,那个囚奴无非是强逞英雄罢了。”
宋淑媛也不恼怒,转头看向沈菡。
“沈姑娘,久仰了。不过,按规矩,你应当向我行礼。”
沈菡本就不喜她,不禁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和你行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容琬亦蹙眉看向宋淑媛。
她印象中,宋淑媛并不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怎么会忽然变了?
更何况,沈菡是未来的皇后,皇宫上下谁人不知,她为何要如此自找麻烦?
宋淑媛微微一笑:“妾身自然知道沈姑娘是未来的皇后,等你成为皇后之日起,妾身定会恪守礼仪行三跪九叩大礼。但眼下,妾身是君,你是臣,沈姑娘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
沈菡一双眼睛中,恨意如火喷薄。
容琬轻轻道:“淑媛,这不像你。”
宋若华一怔。
沈菡却以为容琬在帮她说话,神色转怒为喜:“阿苒姐知人知面不知心,某些人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真丑恶。”
她看向宋淑媛,冷笑道:“喜欢讲规矩是吧?好啊,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之后,她拉起容琬的手就转身离去。
宋淑媛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愁绪如云遮雾罩更为浓郁了。
“贱人!贱人!她竟然这样欺侮我,我要告诉我阿爹阿娘!”
沈菡越想越气,甩开容琬的手,一把揪下宫苑中名贵的牡丹花瓣,在手中揉捏出气。
容琬叹了一口气,拉住沈菡,只见她面上已经有了清浅的泪痕。
她拿出绢帕为她擦拭眼泪,没有多说什么。
沈菡再开口,语气有些颤抖:“阿苒姐,陛下他那么宠爱宋淑媛,我怎么办……”
容琬心中有一丝不忍。
又是一个为了家族被牺牲的女孩子。
别人看她们这些仕宦贵女都是无限体面荣宠,可背后的心酸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她柔声道:“阿珠,你的脾气太过暴烈,在后宫中是很吃亏的。你如果在乎陛下的恩宠,就千万不要凭着性子胡来。我阿弟这个人,我很了解他,一贯吃软不吃硬,你千万不要和他对着干。”
沈菡吸了吸鼻子,目露钦佩:“阿苒姐,你真聪明,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容琬不禁苦笑。
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若真如此,她可以成神了。
婚事不明,王家迟迟不肯提亲,她自己尚且身处困境。
看她露出了一丝忧愁,沈菡不禁问道:“我听说,你和王郎君的婚事迟迟没有落定?”
眼见容琬垂下眼帘,她一跺脚:“你放心,阿苒姐,等我成了皇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赐婚!”
“噗!”
此话一出,逗得容琬忍不住笑逐颜开。
她的笑靥花颜,远远地,落入了站在宫中廊桥上的男人眼中。
荀颐眼瞳幽深,负在身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苒,她对一介外人都能笑得如此舒心畅意,唯独每次看见他时,从没有一个好脸色。
他怎么能甘心?
“若华见过主上,主上素有胃疾,近来还时常发作吗?”
宋淑媛轻柔且包含关切的的问候声响起,荀颐蓦然回神。
延诀不知死去哪里了,空旷的廊桥上,只有他二人。
远处宫殿飞檐翘角之上,悬空的铜铃随风晃动,“铛铛”作响。
宋若华明知自己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抬眸直视他刚毅深邃的脸庞。
她拼着被发现的风险,屏退了宫人,只是想看看他。
多少次的魂牵梦萦,也抵不过这一眼。
荀颐没有看她,而是垂首瞥了一眼方才容琬所在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他顿时寥无兴致,转身离去时,冷冷抛下一句:“做好你该做的事,我最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这篇文不会很长,计划20多万字,节奏会比较紧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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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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