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其实鲜少睡得那么沉。
在福利院时，他的床铺偶尔会被别人恶作剧。有时只是没有干透的油漆，有时则是寒光森森的长针，即使安然入睡，醒来时也可能要面对被人剪得破破烂烂的棉被和防护服，甚至连他的头发也会被人故意剪坏。
于是林逾的睡眠渐渐变得连蚊子经过都能立刻惊醒。
为数不多能让他贪恋片刻的美梦，除却养父母的怀抱，就是小云向他伸出手，两人拉钩，约定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炼狱一般恐怖的福利院。
“逃呀、快逃！”小云的呼喊声既近又远，像是含着哭腔，不知是在伤感两人离别，还是遭受着什么难以克服的剧痛。
林逾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可是小云总催促着他：“快逃，别回头——”
他很茫然，于是一抬头，看见监护员接近脚踝的黑裙子。
一眨眼，来到光辉灿烂、温暖庄严的神殿。
“快逃！”
小云还在尖叫。
林逾伸手，触碰紧闭着的神殿外的围栏。
可以进去吗？这里似乎层层封锁。
他不是信徒，不是朝圣者，误入此处，是否会被神明怪罪迁怒？
但未等他的手指碰到围栏，一声更为急促的呼唤响起：“林逾！死咸鱼你他妈给我睁眼啊——”
-
沙漠不见了。
入眼是雕饰繁复的弧形穹顶，花窗内斑斓缤纷，通透的色彩描绘出一幅又一幅光怪陆离的图画。
诞生于火焰、双瞳异色的神明；驾云为舟、直入九天的神明；怀抱星辰、哭泣不停的神明；横卧沙海、身躯渐朽的神明……
“小鱼！”
身边响起惊喜的呼声，林逾懵懵懂懂望去，克洛维斯两眼通红，急不可耐地抓握着他的单手：“你怎么样？身体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林逾迟钝地回忆一阵，想起，小云不是小云了，小云是克洛维斯，是安全的克洛维斯。
“我很好。”林逾对他笑笑，“这里是……？”
“我们连夜动身离开沙漠了。蒙卡拉把我们带到了跃迁点，但离第三军区还有一段距离，这里是萝丝忒小镇的吉卡拉教堂，我们想着先看看你的情况。”
萝丝忒小镇。
看来这里已经有了丰足的物资，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向着终点行进。
克洛维斯很快把他转醒的好消息传遍附近，艾利亚斯和郁郁最先赶来，同时带来了温热的粥饭。
队友将他搀扶起来，三双眼睛如同观察珍稀动物一般紧盯他吃饭的动作。
刚睡醒的林逾又有些想再睡过去。
但是不能。作为指挥，睡醒第一件事不该是吃饭。
林逾吃了半碗稀粥，又不忘初心地看向克洛维斯：“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是不是鹰眼的后遗症？”
克洛维斯一愣，下意识摸摸自己红肿的眼睛：“哪里肿了……呃、对对，是是，就是后遗症。”
“不是。”郁郁却拆穿了他的谎话，“是哭的。”
克洛维斯：“……”
林逾：“……天哪。”
他用怜悯的目光扫视克洛维斯，后者的脸颊、耳朵连带着脖颈都是一片通红。
林逾补上后半句：“羞羞。”
克洛维斯：“你怎么还不死？！”
但见林逾都有力气和他拌嘴，克洛维斯心里也安定大半，而后风铃从房外进来，身后跟着兰瑞和蒙卡拉的其他成员。
队友们默契地给风铃让了路，风铃在林逾手腕上搭脉片刻：“唔。醒过来就好了，只是还有点虚。”
克洛维斯急忙问：“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不，暂时不用。”林逾还没忘了五千星币的经费，他摇摇头，“我更关心，在这里躺着要多少钱？”
风铃被他惹得发笑，主动介绍：“这里是萝丝忒小镇，也是通往第三军区的必经之路。你躺的地方是吉卡拉教堂，这是吉卡拉的恩惠，信徒们不会索取报酬，只要你离开后一心向善，尊重吉卡拉就好。”
林逾立刻点头，学着白澜之前的模样交臂胸前：“吉卡拉万岁。”
风铃本就只是作为唯一的支援系过来看看情况，见林逾身体大好，蒙卡拉也便放下一些慰问礼后爽快离去。
克洛维斯则被艾利亚斯拎走准备物资，郁郁也颇识眼色地找了借口离开。
一直站在众人之后的兰瑞这才走上前来：“……还活着吗？”
“活得很好。”林逾叹息，问，“小红指挥如何了？”
兰瑞道：“比你先醒，活蹦乱跳的。刚醒就追着问是谁在利用他的兽形态胡作非为，被艾利亚斯摸摸头，立马乖了。”
林逾不禁失笑，他们还千方百计提防着小红转醒，现在看来小红的心眼还未必有白澜和阿克莱的多。
“来吧，开始坦白。”兰瑞拖来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置换’那个异能是郁郁吗？”
林逾点头：“我也是子弹消失的时候才发现。”
“她为什么瞒着？”
“还没问。”
兰瑞重重地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忍耐骂他的冲动。
组织一会儿语言，兰瑞继续问：“你这次是怎么回事？之前身体冷得很，跟尸/体没差，艾利亚斯和克洛维斯轮流给你焐着，生怕你真没了。”
“是吗？”林逾不知道自己昏迷后身体的变化，只能艰难回忆，“可能是太困了？”
兰瑞：“你糊弄鬼呢？”
这类敷衍对付别人还行，对付惯爱刨根究底的兰瑞，简直是对指挥系第九名的不尊重。
“那我就直说了，你可别被吓到。”林逾动动手指，他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冰冷的前兆，只是普通人的体温，暖融融的，并无什么变化。
兰瑞的表情很是认真，林逾只好道：“可能是吉卡拉红石。”
“操。”兰瑞难得一见地爆了粗口，“我就知道是这东西，白洛和白澜用过红石都这样——白洛就是小红，他和白澜是双胞胎。”
林逾笑着看他，模仿兰瑞生硬的口吻：“操哦？”
兰瑞不是爱说脏话的人，他是典型的乖学生。
面对林逾的揶揄，兰瑞又气又笑，一巴掌拍他额头上：“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吉卡拉矿脉吗？”
“怎么这么问？”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之所以停在这里，就是想等你醒了看看——”兰瑞压低声音，问，“吉卡拉矿脉很危险的话，我们要不要把分压低一些？”
-
神神叨叨的吉卡拉神话让兰瑞非常不适。
对他而言，分不在多，前十就行。只要表面凑合，实际能不能拿到奖励都无所谓。
正因为此，兰瑞对蛇灾的积分兴致平平，而今又对是否要尽早抵达第三军区产生了犹豫。
“现在过了多久了？”
林逾打开光脑，他们的队伍依旧以绝对优势排在第一。
艾利亚斯即便受到50%的削弱也不容小觑，这或许正是在编军人和普通军校生的区别。
第二名也是蒙卡拉，只是第三名再次变成了陆惟秋的队伍。
他们的积分突破了三位数，而且陆枚显然没少蹭分，林逾队伍又往上噌噌涨了十几分。
兰瑞的队伍却和他们不同，正尴尬地悬在第五名，与第六名也只差5分。
看来兰瑞是真的不想冒险。
兰瑞道：“现在是开考后第20小时，中午十二点。”
林逾当然不打算放弃吉卡拉红石：“还是争取一下。”
兰瑞却又一次发扬他刨根究底的传统：“……争取什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积极了？”
“我不想连累队友……”
“以前模拟考核你连累的还少了吗？”
“……”
林逾只得一叹：“我看到神殿了。两次。”
兰瑞悚然一惊，神色立刻紧张起来：“神殿？你真的没事？你没进去吧？”
据记载，异能者只有觉醒当日和死亡之时才会进入神殿，从来没有例外——
第二次进入神殿的人，就算是荷鲁斯之眼，恐怕也回天乏术。
“没进去。”林逾道，“两次都被打断了，然后就醒了。”
兰瑞如释重负，态度却变得更加坚决：“那我们更不能靠近吉卡拉红石。”
“……我不觉得。”林逾摇头，“面对神殿时，我一点都不认为它很神圣。说句不好听的，感觉上，它和我以前住的福利院也没什么差别。进入神殿一定会死吗？我从前也以为逃出福利院就一定会死。”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兰瑞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长达半年的室友，他们朝夕共处，可他却像第一次认识林逾一样。
这人怎么会变得这么积极？积极得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林逾。
他张开嘴，还想再劝几句。可林逾的状态看似平静，兰瑞却无端感到他的身体正如一张紧绷的弓，分明刚从昏迷中转醒，却依旧第一时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
兰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室友并不是表面那样无害。
S 异能，从诞生伊始，就不可能泯然众人。
“我知道了。”兰瑞长叹一声，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后话。
奥赛尔从门外钻进脑袋，局促不安地看向林逾：“那个……林指挥……你怎么样？”
他刚才已经和蒙卡拉一起来过，再次造访，林逾不觉有些疑惑。
“我很好。怎么了吗？”
奥赛尔的表情也很为难，但他瑟缩着回了回头，似乎看见什么，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推开门。
一道近乎臃肿的身形挤进了门内，来人顶着和奥赛尔一般无二的深蓝色短发，但衣着更加考究，同时缀饰着数不清的珍奇珠宝。他咧开嘴，露出一排镶了一颗金的牙齿：“林指挥！法雷尔指挥！”
两名指挥同时一愣，面对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们实在茫然。
男人却像察觉不到他们的僵硬，兀自拍拍手掌，三五名仆人立刻从房间外搬进一箱又一箱的礼品。
“等等，先生您……”兰瑞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制止他的举动，但被林逾一拉，林逾代他道：“您是奥赛尔的父亲吗？”
男人笑容更盛，圆滚滚的身体凑近过来：“正是正是，林指挥这眼力真是了得！”
“可是无功不受禄，您这些礼品是？”
“哎哟！犬子这一路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当父亲的总得关心一下，更何况您这身伤，听说是为了帮居民斩除蛇患才不幸……哎呀！总之，林指挥和法雷尔指挥真是远远瞧着气势就很不俗，一看就是咱们帝国的栋梁之材，未来数一数二的将军呢！”
林逾：“……”
兰瑞揉揉太阳穴，婉拒：“我们不能收受普通居民的礼物，请您带回去吧。”
“诶——怎么能说普通居民呢！”
奥赛尔的声音弱弱响起，他微别过头，看上去也对自己的父亲十分无奈：“我爸是……萝丝忒小镇的镇长，兼领吉卡拉矿脉第17区。”
镇长的笑容堆满横肉，不由分说将礼物都塞进了房间。
“二位指挥，千万别担心。这些不过是小镇正常提供给军方的物资补给罢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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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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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南港分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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