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如梦似幻的白雪世界惊醒,转头看见母亲的笑和眼底的担忧,那是白雪带不来的人间烟火味。
记忆猛然被打破,夜色中又是里德尔带笑的脸,他的手正牢牢捂在她的双耳上,说不上的温暖舒适。
“不要去听那些歌声。”他笑着说。
她猛然挣开,差点便落入海中。
“为什么?”
似乎诧异于她能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里德尔挑眉道:“海妖的歌声会让人类丧失神志。”
“为什么不让我死?”她轻声重复道。
里德尔这才明白她一直问的只有这一个问题,他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不让你死?”
人鱼摇摇头,笑容逐渐从脸上褪去,他靠上她的礁石,认真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得那么简单而已。”
7
“你这是恨我,还是恨整个人类?”
黛玉的声线很稳,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窥伺监狱长的心思并不是一件好事,我的死亡姑娘。”
她转了头,他的鱼尾在黑暗的水下不再清晰,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那又能怎样呢?”
对方没有回答。
“我听过这片海的传说,有水妖,有人鱼,这几年他们无比壮大,经常袭击人类的船只,与之前的海妖不同,他们行事看起来十分有组织,经常赶尽杀绝,这些,就因为你们有了新的王,是么?”
里德尔单手托腮:“很聪明,但说这个算什么?你担心被王追杀?”
黛玉轻笑起来:“他叫伏地魔?”
“你没加尊称,”里德尔眼皮都没抬,似乎觉得很无聊:“你不知道海上的人不能呼唤他的名字吗?”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你都在我身边了,我为什么还不能唤你真名呢?”
人鱼蓦然笑起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黛玉低声道:“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里德尔转头看她,黑色的双眼在雾气里额外明亮。
她想了想,继续道:“太多地方了。只是唯一不明白,你在陆地上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人类?”
人鱼又笑起来:“连海妖都不知道我去过陆地,你怎么想的?”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古话,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里德尔愣了下,突然嗤笑一声:“我倒忘了,一条海鱼怎么能像我那样熟悉你们的生活。”
“只熟悉那片海岸上的生活。”她补充了一句。
他的手靠上来,抓住她的发尾搓捻把弄,她皱眉想离开,他却猛然越出水面,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
她挣扎不开,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绕在她的腰腹,勒得她难受,人鱼的声音从头顶清晰传来,带了点蛊惑的意味:“我去陆上,吃了几个人。”
她停了下来,他继续道:“只吃了心脏,但是已经恶心到我了,我发誓我不会吃第二次那种东西。”
“……那人同你什么关系?”
里德尔低低地笑起来,她感受到背后的胸膛如山岳般起伏:“我吃人,就不能只是为了娱乐?”
“那没必要跑到陆地上去。”她别了脸,想尽量去无视这个尴尬的怀抱。
人鱼低下头,有些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畔:“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闭上双眼道:“人鱼里很多男的吗?”
“很少。”里德尔顿了片刻:“你已经猜到了。”
肯定句。
她不再说话了。
8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他只字不提要怎么处理她这个麻烦,只是继续在岩石上写写画画。后来里德尔也不再那样频繁地过来观摩这个囚徒,大多数时候,他将黛玉放逐在这片安静的海域,如果不是天空那隐约传来的鸟鸣,她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过来的时间逐渐从白天转到了夜晚,黛玉不再同他说话,他倒是逐渐变得絮叨起来,一点点地讲他是如何跑上陆地,如何杀了那个他血缘上的人类父亲,再讲他的每一次狩猎,讲他如何穿越海雾和风暴,找到被海浪卷走的她,讲他考虑过立马杀了她,又听到她古怪的名字后改了主意。
他将杀死死亡,在死亡见证他的战无不胜之后。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如继往地笑,她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懒得去纠正她的名字并不是那个意思。
只要她接触到水,他就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她实在受不了身上那身衣服,无数次被海水浸湿又干透,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会尝试下水,在浅水处一遍一遍小心地洗她的头发和身体,她不去深水那里,那会吸引人鱼过来。
认真的想,在他逐渐亲昵甚至狎昵的举动后,她不怕死,却害怕看见他。
可是躲不过,她常在午夜醒来时看见在礁石边徘徊的人鱼,他不再藏起自己巨大的鱼尾,同样肆无忌惮地露出他的身体,她只能面红耳赤地转头,在心里继续骂上两句孟浪,可是那是一条鱼,她却总是被他那模样所欺骗,始终不能直视他。
里德尔明白她的窘迫,却始终无视。
算是在她走投无路处留了一处似乎可以藏身的狭小角落。
9
她开始频繁地做梦,无论白天黑夜。
梦里是滔天的风浪,黑暗吞天噬地,却总是于黑暗最深处浮出一个温暖的身体,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她尝试逃,却总是以落败告结,海水是冰,他的怀抱是火,她在冰与火之间挣扎,最终被黑暗的海水所淹没。
她大汗淋漓地从畸零的梦境里挣扎着醒来,青年撑着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背景是辽阔的星空,一时间让她恍然,她们之间经历的那些都不过是一场梦,他第一次出现在她身畔,那时他只是一条普通人鱼,而不是捕猎她们的元凶。
“梦见我了?”
他轻轻地笑,细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似乎在演奏一首引诱的琴曲。
她不言。
不得餍足的人鱼俯身上去,用他宽阔的肩背遮住了浩瀚的星河,水滴从他身体上滑落下来,滴在她的眼睑之上,有难忍的痒,和微不可查的疼。
在人鱼再度俯身下来时,她伸手拦住了他侵略性的唇舌。
“凤凰就要来了”她轻声道:“你还不打算让我死吗?”
里德尔终于认真地看向她,微皱了眉道:“你怎么知道?”
对方别了眼不看他,他却能猜到些许,他又轻视了这个人类的女孩,他在岩石上画的东西,她一直都懂。
他忍不住笑起来,掌心覆上她的脸,强迫她同自己对视:“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我将如何杀死你?”
常年水光盈盈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她想了想:“把我丢进海妖中,被鱼群分食。”
“你害怕那种死法?”
出乎意料地,他问了这样一句。
姑娘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点头还是摇头,但他留给对方的空间实在有限,她便很快停住了动作:“那样已经足够给我难堪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又停在她的唇上:“我的死亡小姐,那死法太血腥了,并不适合你,而且,它不是你最恐惧的死亡,对么?”
“凤凰就要来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受他的蛊惑,即使他没有唱歌,那声音依旧如游丝一般钻入她的心底,抓挠着她的心房,他天生就是骗人的好手:“天亮之后就会来,你再不带你的臣民离开,他们都会死。”
“天亮之后?”他皱了眉:“我明明算出的是明天夜晚。”
“那你还不去告诉那些人鱼早些动身么?”她忍不住笑起来,像是终于扳回一局的雀跃:“你算错了一颗星星,东方那一颗。”
里德尔的愣怔只维持了两秒,他很快又笑起来:“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还有时间么?”黛玉却轻声提醒道:“你才是凤凰想捉住的那条鱼。”
“当然有,”他揽住她的双肩,认真道:“天亮之前,足够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吻上了那个人类的姑娘。黛玉似乎没有料到里德尔这一场突然袭击,她瞪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紧闭唇舌,他的舌就灵巧地滑了过去。
明明生活在海里,他的唇齿间却是青草般的味道,是她最爱的竹香,她突然不知道是该贪恋这点宛如陆地的气息还是该毅然决然地将他推开。
他没有给她选择。
他拥住她翻了个身,一下滚落到冰凉的海水里,他的鱼尾缠上她,双手毫不费力地解开了那些被他嗤笑过的裙衫。
她挣扎着离开他的唇舌,清凉的海水再度涌入口鼻,她却没有感到窒息的痛苦。黛玉惊恐地望向里德尔,他依旧禁锢着她,但从他的笑容中她突然明白,她再也回不到陆地了。
被人鱼吻过的人会在海底生存,她听过这个传言,人鱼将心爱的人拖入水底,如螳螂一般,以爱人的血肉为养料,养育下一代。
后者显然不是必须的,里德尔就是人鱼和人类的后代。他上次也吻过她,在水底,除了唇上的伤口消失,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变化。可是这次不一样,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她甚至开始感受到水流每一次温柔的抚摸,明明是黑暗的水底,她却清晰地看见了里德尔的模样,甚至比在陆地上更为清晰。
他将在这个夜晚杀死她,杀死曾经作为人类的她。
她惊慌地挣扎,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的鱼尾却更紧地缠绕住她的腿,火热的,带给她难堪的煎熬,那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的力气在这只人鱼面前不值一提。他咬上她的脖颈,在她以为他要咬断她的脖子时,他侵入了她的领地。
10
晨光到来时,黛玉在昏睡间隐约听到了凤凰的啼鸣,里德尔拥着她悠闲地躺在礁石下的海底,似乎对这些死敌不屑一顾。
几只来不及逃亡的人鱼被凤凰追赶得分外狼狈,残肢被抛起又落下,鲜血染红海面,成了凤凰的愉快的午餐。
那不是东方的凤凰,却是人鱼的死敌,几只巨大凤凰钻进水面,闪电一般啄穿人鱼的心脏,再等着他们的尸体浮上来,再享受一场盛宴。
她在这猩甜的海水中慢慢醒来,里德尔将她的衣裙撕得难以蔽体,他的手还留在她的腰间,颇为自得地抚摸着。
她想哭,却没有眼泪。
血腥的屠杀还在继续,里德尔对这血色无动于衷,即使他曾为之推算了那么久。
她知道他的部下已经逃离,而他现在这个位置,那群凤凰不会发现他的存在。屠杀者就要离去,他仍然是这片海域的王。
“放开我。”她终究不得不开口道。
“你只能死在我手上。”他又笑了起来。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像他们从未认识过,毁了她的船的伏地魔,救了她的里德尔,囚禁她的里德尔,与她抵死缠绵的伏地魔,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样子,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她突然笑起来,轻声道:“我也不是在问你的意思。”
黑暗的深海中,女孩突然吟唱起来,只是前两个音符,里德尔就发现了异常,他慌忙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凤凰扑入水底,直奔他们而来。
该死,她唱的是人鱼的歌。
巨大的鱼尾开始迅速摆动,她却在这时用了全部力量推了他一把,游鱼一般灵巧地穿过礁石的缝隙,向水面飞快地浮上去。
血色炸裂在他眼前。
11
黛玉没想过自己还能看见天空。
她躺在礁石上,身上盖了一块毯子,不知道里德尔是从哪里弄到的,胸口撕裂般疼痛,她看见里德尔的脸,一如既往的美,双眼却是诡异的红色。
“我说过只有我才能杀死你。”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却一如既往的偏执。
她想笑,但身体疼得厉害,连喘息都是一件分外费力的事情:“……你马上就会了。”
她还是想错了一步,里德尔不是人鱼,他是塞壬。
他身后张扬的羽翼是最好的证明。
一切真相大白。
他不害怕,是因为凤凰并不能杀死他。
他不唱歌,因为他的声音会引来所有的生灵。
他能杀死他的人类父亲,因为他上岸时变化出的双腿不会承受刀割一样的苦痛。
他伪装成一条人鱼,就不会有人用对付塞壬的方式对付他。
他确实偷走了死亡。
她费力地抬起手,被他一把攥住,依旧是那样火热,但在生命流逝的时刻,那温度让她心安。
“最后……不给我唱首歌吗?”
她挣扎着说完,逐渐失焦的双瞳注视着他。
对方挣扎着笑起来:“你还想让我暴露自己,想都别想。”
“你啊……”
她笑,手却毫无防备地落了下去。
里德尔愣着攥住她的手,眼眶干涩的。
她终于死了。
是死在他手里的。
他一遍遍地确认,她是被他杀掉的,并不是死在那些该死的凤凰手里。
等她的身躯终于不可抑止地冷下去时,他终于拥住她笑起来。
没有声音。
他恍然间想起初遇她的夜,人鱼悠扬的歌声里丑陋如巨怪的船只分崩离析,她纤瘦的躯体被卷入黑色的海潮,飞速地离纷乱远去。
他在漩涡中追逐这个落跑的猎物,直至风暴止息,她被海神抛上礁石,浑身湿透,闭着双眼仿佛进入了一场恬淡的梦境。
死亡躺在礁石上,他毫不知情地向她游去,游向一场寂静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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