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刚散,一抹光亮便沿着窗帘的缝隙进来,直直落在南殊身上。
“小姐!您醒醒!”梅香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她难得有这样急切的时候,“大姑爷来电话说,老爷顺利脱罪,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南殊闻声,眼罩都没摘,便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还是赌对了。
赌贺绍卿心底的那一份痴恋魔障,赌他在自己转身离开后的匍匐。
“您慢点儿!”梅香忙上前来,扶住她肩膀顺势将眼罩摘下,却摸到一片湿润。
就那么一瞬,泪意涌出,沁透了丝料。
梅香的动作顿住,半晌才将纱衣搭在南殊身上,小心翼翼开口:“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您一整天没吃饭了。”
南殊没应,只是掀起被子下床,步子快得近乎失神。
恰在这时,走廊内忽然响起脚步声,她几乎是毫无防备地一下撞进来人的怀里。
“南殊......”沈承昱是闻讯赶来。抬手,想扶住她的小臂,却被她侧身躲开。
南殊后退一步,丝底的鞋落在地毯上,连声都没有。
“沈先生,”她开口,声音克制到近乎冰冷,“昨天的事,是我失态了,向您道歉。”
说着微微欠身,语气淡得像是在向一个初次见面的客人赔礼。
半晌没得到回应,褚南殊便再次后撤半步,欠身说了声“抱歉”,径直转身离开。
独留沈承昱停在原地,掌心还残着她衣料滑过的触感,如同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沈先生?”女声入耳,唤的沈承昱清醒过来。
是南音领着雪霁过来,欲给南殊送些早饭。
沈承昱转身面对南音,微微倾身时规矩得一丝不苟,可音色中的沙哑却藏不住情绪:“大小姐。”
南音没回话,只在眼底扬起一丝意味深长。
她微微偏头,嘴角扬起一抹不大合时宜的笑,抬起步子从沈承昱的身边擦肩而过。
拐角处,南殊悄然站着,将这一幕尽数收进眼底。
她没出声,只垂了垂眼帘,唇角悄然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了然。
褚衡仁被陆忠权一行人送回来时已是傍晚,天边霞光灿烂,照在他略弯的背脊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监所几日,他憔悴不少。一身灰蓝长衫披着旧呢大衣,眼里虽难言疲倦,却没有丝毫败意。
南音听见汽车的轰鸣声便急着下来,刚迎上去还没等说话,就被一道声音抢了先:“恭喜伯父。”
她闻声望去,来人竟是沈承昱。
褚衡仁也显然愣了一瞬,随即才强笑着客套:“谢谢承昱。”
“伯父,晚辈有要事与您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还真是不客气。
“那......”褚衡仁似是还没缓过神来,手悬在空中半晌才招呼道:“那就书房吧。”
沈承昱立刻上前搀扶伯父进去,留下南音夫妇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步入书房,褚衡仁本想先叫小厮沏茶,可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吩咐,沈承昱就直接开门见山:“伯父,请您允许我与南殊小姐结婚。”
“什么?”褚衡仁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沈承昱上前两步立于桌前,双手微垂,微微欠身开口:“伯父,我心悦于南殊小姐,愿为她一切作保,不论是名誉、身份,还是立场。请您放心,将她交给我。”
他沉默了,上下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眼前人神情温润,礼数周全,实在不像是做强盗的料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堂而皇之的打起将他褚衡仁的千金一语带走的注意。
褚衡仁默不作声,只缓缓将刚刚拿出的茶盏移到一旁,阴沉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面孔上。
半晌静默,直至沈承昱的掌心升起汗意,才慢慢开口:“你要娶南殊?”
“是。”他上次如此坚定,还是在外交一线发言的时候。
“你这个请求太冒昧了。”褚衡仁的脸上已无倦色,神色渐凝,语气也沉了下来,“是南殊的意思吗?”
“南殊小姐有意。”他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一句早已在心头斟酌过千万遍。
不等褚衡仁答话,沈承昱便从口袋中取出一只紫檀木雕漆匣子摆在了桌上。那匣盖上,还雕着双鹤齐飞与缠枝海棠的纹样。
褚衡仁眯了眯眼,盯着那物件。
紫檀木老料,怕是从老沈宅祖屋里面带出来的。
沈承昱抬手轻轻按了下那匣子上的墨玉螭纹扣,它便应声开启。
匣子内部以红绸夹衬,铺陈得如锦帐般细腻。一张纸,就那样静静躺在其中。
四角各压一枚银质饰扣,雕有缠枝纹样,古雅而沉稳,似在昭示其不可撼动的分量。
褚衡仁下意识扶了下眼镜,暗暗自心中去读那上面的内容: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分明是一纸婚书,笔笔落定,如钉如锤。
“伯父。”沈承昱极稳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昨夜已给父亲发去电报,按照沈褚两家原有之约,他们应不会有异议。但我即将前去兰国上任,可能等不到回信,便先行起草婚书,请您过目。”
褚衡仁并没伸手,只定定地望着那纸。
书房里静极了,仿佛连灰尘与光影中缓缓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再次扶了扶眼镜,终是抬起手,将那纸慢条斯理地抽了出来。
纸沉纹细,质地考究,四角压得整整齐齐。字是沈承昱亲笔,笔锋藏锋,落笔收势之间尽显克制,一丝一毫,挑不出错处。
他没开口,只是一字一句看完,搁在桌上。动作温缓,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褚衡仁才抬眼,神色依旧淡漠:“你办事倒是周全。”
沈承昱垂目致意:“多谢伯父。”
“也够冒失的。”他紧接着补上下句,如将一盆冰水浇在炭火之上。
褚衡仁将匣子轻轻推回去半寸,是还了一步,也像是拒了一分:“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匣子是我来上海之前,家父所赠。”沈承昱语气平稳,答得避重就轻。
褚衡仁轻轻一顿,目光又沉了几分:“我是问你这张纸,是何时写的?”
“昨夜。”他如实回答,语气不卑不亢,只是额侧汗珠已悄然滑落,未及拭去。
“昨天?”褚衡仁本猜到他行事急切,却没想到,竟仓促至此。
“落笔虽在昨夜,立意却非一朝。”
他答的坚定,目光如炬,连褚衡仁这个驰骋政商两界多年的老狐狸都看不出一点虚色。
“你想什么时候签订这份婚书?”
“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允许,我希望是明天,因为我的时间实在太少,三日后即将返英。”
他没再看沈承昱,只是长叹,缓缓站起身,冷声开口:“来人!去把二小姐请下来。”
镜前无声,褚南殊坐姿笔挺,唇上朱红似霜晨初绽的山茶,冷艳中藏锋,分毫不让。
手中紧握一枚银底朱面的印章,那是她一岁生辰时母亲所赠,素日只用于极正式的文书,从不轻动。
可今日,她却将它在掌中摩挲许久,好似在请示着些什么。
稳步走到书房门前,推门而入,嗓音清明地开口:“父亲,您找我?”
褚衡仁正坐在桌前,眉心压着一只手。见女儿进来,也不掖着藏着,将那纸婚书向前一推:“你自己看看!看看你做下的事!”
南殊垂眸看去,眼底微微一震。
可落在她眼里的,不是开头那句褚衡仁反复读过的“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而是纸尾那一行: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南殊单手点上桌边,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屏住呼吸转过身去,面向那人道:“沈先生,请您先出去吧。”
“南殊......”
她的眼垂的太低,沈承昱读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怕她不愿,也怕她觉得自己做的过火。想要安抚又觉得触碰太出格,只能轻唤她的名字。
可南殊不为所动,开口时那鲜红的口脂刺眼,仿若无声的控诉:“请您先出去。”
沈承昱只得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朝褚衡仁欠身后大步走出门去,生怕晚一点自己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父亲!”那人出门后南殊再没了顾忌,“我要跟沈承昱结婚。”
褚衡仁看着女儿一脸坚毅的模样,直接被气的笑出了声:“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一项都没办呢。你那么爱面子,能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他三日后就要赴任......”
“明天!就明天。”南殊听不得那些虚的,直直开口打断了父亲的话。
褚衡仁没想到女儿会同意,立刻冷下脸去:“不行。这事儿太草率了。你们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能没头没尾的就......”
话未说完,南殊就已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抽出钢笔。
“那我先签了。”
“混账!”褚衡仁立刻按住她的手腕,“人家还没签,你总得问问人家同不同意吧!”
南殊像没听见似的,抬起头,朝门口喊了一声:“沈承昱。”
门外的人根本没走远,应声而入。
“别等明天了,”她厉声说,“就今天。”
沈承昱垂眸,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将那钢笔从南殊被按着的手中抽出,不带片刻犹豫,便在那张婚书上,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利落的从口袋将印泥取出,正欲摁下那枚名章,褚衡仁却忽然抬手,一掌按住那盒印泥,动作不重,却牢牢扣住。
空气骤然一凝。
褚南殊站在一旁,眸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蒙上犹疑。
盯着被父亲扣在掌心的印泥,忽而开口:
“沈承昱,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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