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算盘?”折腾了一天,南殊此刻才知道,褚衡仁在今天办这么大一场鸿门宴到底所为何事。
想到自己刚才那样无理,南殊的喉咙就止不住的发涩:“父亲,您以商业合作为由安排沈承昱来上海,就是为了给我相亲是吗?”
南殊的眼尾止不住地颤动,心中想要质问的万语千言最终还是尽数化作转身的力量。
她没再多留一眼,径直走出书房,脚步极快,袖风带起桌上一叠文件轻响。
“姐!”南峤顾不得父亲反应,立即追出门去。
南殊却只顾着往前走,丝毫不管身后追来的弟弟
恰在此时,梅香抱着空茶盘匆匆赶来。她快步行礼,几乎没停就要继续追去。
南峤突然想起什么忙将其叫住:“梅香!”
南殊刚奔入花园,随之回首,对上梅香刹住脚步时的模样。
只见褚南峤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鼓着的信封递到梅香手中,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梅香只是点头,而后将东西藏在茶盘下,目送了南峤离开。
他们俩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南殊看见了就当没看见,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现下初春,晚上的园子里还是有些冷的。一阵风带起了香樟叶响,影子在灯下微微晃着。
南殊缓步上前,独自一人在石凳上坐下。翠玉烟嘴垂在指间,烟雾朦胧,模糊了视线。
身后传来缓而轻的脚步声,南殊以为是梅香过来,于是习惯性地吩咐:“别跟着了,我自己坐一会儿。”
“二小姐。”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南殊回过头去,目光与站在两步开外的沈承昱交汇。他双手插兜的动作不算规矩,却也保持着分寸,没有主动上前。
刚才南殊闯入后园时,沈承昱正在窗边望景。他本不想插手旁人的家务事,可见她一人落座的凄凉模样,终究还是决定下楼来同南殊说上几句。
她本是不想理的,可一想到刚才车上的事,南殊就忍不住尴尬。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垂首上前;“沈先生,感谢您今日出手相救。但今日,只能失陪了。”
她没心情跟他客套,言谢的同时就已做好了转身离去的架势。
沈承昱见她要走,即刻出言相劝:“今夜你怕是也睡不着,不如陪我抽完这一支。”
南殊没有说话,略带烦躁地抖了两下烟灰,别过眼去,可又不想就这么无礼下去。最终,还是从包里拿出一只嵌着珐琅的银质火机递到沈承昱跟前。
接过她递来的火,沈承昱将烟不紧不慢地引燃送到嘴边。气氛静如潭水,只有烟雾升腾。
侧眼看向南殊望月不语的模样,沈承昱无比清楚她此刻绝望的心情。
褚家同沈家是世交,南殊幼年丧母之事他也有所听闻。再加上如今两家秘密共事,沈承昱自然能够猜到南殊在经过枪案后的反应,是因为她明白将她推进这场杀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褚南殊心里,父亲如今的举动还是在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亲人。行迹同当年牺牲发妻时一模一样。
可沈承昱站在一旁,自认为看得更清楚。
于是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票据副本,单手展开递在南殊眼前,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还是看看这个。”
南殊曲眉,看向沈承昱的眼神里掺杂了几分莫名其妙,可还是将那票据接了过来。
定睛一看,这是一张落款为C.Y.Shen,却盖着褚家布行公章的出口货单。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与沈家合作的那批货。显然,这才是沈承昱此番来沪的真正目的。
她眸色微敛,片刻沉默,便将视线投向纸张下一页。那是一串对照表,写着对应批号的译码,而这章货单的编码解出的正是“义衣”二字。
“中央署财政混乱,对一切资源层层盘剥。我相信,褚伯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民族着想。”沈承昱轻声,语气克制,带着一丝劝解意味,“我把底牌亮给你,并不是求你同我们一样,只是想你别误伤自己。”
南殊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纸,仿佛纸上的每个字、每一道褶痕都在向她诉说着更深的秘密。
父亲之前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真的另有目的?
没有。
不过几秒她便得出结论。
能够为了权势逼死发妻、将家人当筹码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升起如此大义?
且面前的人,神情虽稳,可言语间却还是带着那居高临下的说教,与令人厌烦的掌控。
南殊垂眸,只暗暗将那货单上的编码记下。
青绿色的烟嘴重新落在两瓣红唇之间,烟雾弥漫,火光照亮了褚南殊精致面孔上满含恨意的双眸。
票子随着火焰的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片片焦黑,悠悠落在地上。
沈承昱的目光一瞬间失焦。他从未想到南殊会一言不发就将这份副本烧掉,甚至连一个能够让他心领神会的动作都没留下。
“你们这些人……”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如针挑绸缎,淡而坚,“总觉得把我卷进来,就是对我的成全。拿着一张纸,就指望旁人能理解,好像我能拿到这样的机密,是无上荣耀一般。”
这话好似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沈承昱的心口。
其实他原本也不指望南殊能够凭一张单子就原谅父亲。他只是想让她愿意去信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瞬,他今夜也就不算白站在这儿。可如今他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
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殊将烟头按在石桌上的烟灰缸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见小姐过来,梅香连忙上前将羊毛披肩搭在南殊身上,一路随着主子回到了房中。
刚刚她已命人备了百合莲子羹等在南殊房门口,这会儿她回来刚好端进屋里。
在南殊坐在妆台前时将碗递上前,才低声在小姐耳畔道:“这是大少爷让我给您的。他说,叫您不要再过问此事。”
说着,才将那信封从托盘下面取出。
南殊抬眼,狐疑地接过信封,脑中闪过刚才厅中南峤同她低语时的场景。
原是她想多了,二人确确实实是在谈些正事。
隔着信封感受里面的东西,手中的重量与凉意叫南殊将物件猜了个**成。
她伸手进去,直接便将里面的手枪取了出来。
这就是南彻丢的那把。枪很特别,是褚衡仁的旧物。
枪管上的纹样是在法国定制,连里面的子弹在市面上都难得一见。这次多亏了南峤做事利落,不然这个东西要是落在旁人手里,又得是一场腥风血雨。
看着枪管上的焊接补痕,褚南殊忽然眯了眯眼,像是从那道痕迹中看出些什么。
——义衣。
那两个字,如鬼影般缠上她的思绪。
“为什么那张单子有沈承昱签名……”口中喃喃,随后眼底骤然闪过光亮。
她此刻便明白了父亲在苏州的计划。
褚南殊知道沈家在苏州设有一间英资背景的洋行。此洋行与褚家远东布料联合商会合作,名义上只做仓储,不问进出口细节。
但那个签名出卖了他们全部的计划。这间商会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沈家是在用外资做保护伞,为褚衡仁转移资产提供便利,如调单、包装、混货出境。所以那张货单上才会有沈家人的签名。
“天呐……”南殊不禁冷笑出声。
比起父亲是为躲盘剥救济前线,她更相信真相是褚衡仁是要借机运送大量棉纱出关,以待战争打响后发一笔横财。
既然都想到这儿了,以南殊的性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机会。
抬手招呼梅香过来,开口问道:“我听说贺绍卿回来了,在城市资源统筹组任职?”
“是。”梅香应声,“贺少爷前些日子还给您递过帖子,想邀您去苏州一聚。”
“给他回信,说我想见他。”
南殊垂下眸去,指尖轻拨枪杆,摇头叹道:“既然他一心都是算计,就也别怪我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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