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怎么舍得

几日不见,屋中陈设未变,却好似换了气息。

沈承昱踏入门内,骤然静立。光从窗口斜斜穿入,落在地毯一隅,一柄□□静静横陈,寒光未敛。

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单膝跪下身去,探出指尖,妄图靠近她昨夜残存的绝念。

闭眼时连带眼尾也不断颤着,半晌才将它拾起,指腹掠过金属的边沿,抚过她的一念成灰。

恍惚间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南殊走近,抬手欲替他褪下因为潮湿而散发阴灰的外衣,却沈承昱轻轻拦住。

他没有勇气看她,只低头轻咳一声,连带着胸腔里积蓄的情绪也一并卸了出来。

“为什么?”他强撑着脖子抬头,眼中的红痕未褪,自问的语句含糊不清,“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被软禁的这些日子,沈承昱也有几个瞬间想过,她会不会来救自己?但理智很快便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之中。

褚南殊是什么样的人?回想那张脸,沈承昱那时只觉得她眼角眉梢都透着算计。以她的处事方式,没准现在已经登上了回国的船,计算好下船登上华界后的每一个落泪角度。当着记者的面大演特演,把烈士遗孀的身份牢牢刻在纪念碑上。

而以她的年纪和家世背景,不出几年,就又能成为风光的权贵夫人。儿孙满堂,富贵绵长。

可这些所有合乎常理的想法,都在白厅门前被那抹鲜艳的颜色尽数打碎。她那样的人,竟也会冒着被连带清算的风险站出来,赌上一世的名声与性命为他发声。

“南殊......”嘴唇嗫嚅许久,才近乎低喃地问出了那个堵在心头整整一夜的问题,“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赌上这些?”

南殊未答,只是俯身,不合时宜地轻笑一声。

她抬手将那柄枪自沈承昱的掌中抽走,轻轻搁在桌角。而后伸出指尖探上他肩头,一寸寸滑至脖颈,缓缓丈量过这条命的分寸。

“你还记得签婚书那天你说的话吗?”她还是固执地帮他脱下了肩上的外衣,动作温柔得近乎缱绻,“你说,褚南殊小姐,这个签名,足够带你走了。”

说着,她便蹲下身来,覆住他那只因干燥而平添了些粗糙的手。

“你给我沈太太的身份,我欠你一个人情。”她轻声,眼中的波澜已平。

唇角轻动,字字清晰:“今天,我用这个身份还你了。”

沈承昱顺着声音怔怔望过去,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只觉得如鲠在喉。

嵌在她掌心的那枚宝石触手微凉,覆在他的手背上,如一颗隐在血脉中的朱砂痣,每每流经都痛上一遭。

沈承昱忽地伸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粗暴。

“太多了!”他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决堤,嘶哑着嗓子低唤,“你拿命来还,要我怎么办?”

南殊被他箍得生疼,却没有挣脱:“我怕得要死。”

“可我......”抬手抚上他的后颈,面庞贴在他鬓间的胡茬之上,“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你不能像你的那位同僚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

此话一出,沈承昱的力道顿时松了。

原来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是那个晚上,他为她送上一盏姜茶的那个晚上,他曾提起自己旧友的故事——前驻英参赞的死因。

他那时有感而发,说:“有的人,是等不起章程的。”

而南殊却反问问他为何回来,他说,他要找寻制度之外的答案。

可此刻,她无需再开口询问任何。

她就是答案。

是他等了太久,错过太久,在此刻才终于看清的答案。

他低头,额角抵住她的脖颈,气息乱如风暴中心。

“我该怎么还你……”他低声哑哑地喃着,“该怎么护佑你的一生,才不算辜负?”

南殊没有作声,只抬手,用指腹拂过他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像是试图抚平他所有的不安与迟疑。

他终于抬眸看向她。

那一眼极深,如夜海中骤然涨起的潮水,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

俯下身去,将她吻住。没有征询,没有犹疑。

她也没躲,只是缓缓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推倒在那张寒意未退的床上。

衣料的摩擦声于室内轻响,她的衣襟一层一层被潮水卷走,肌肤上泛起浪潮褪去后的悠悠水光。

他低头吻过她的肩骨,指尖沿着腰线缓缓探下。那带着灼意的触感越来越深,叫南殊的呼吸骤然停滞,一种不安的本能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下一瞬,一阵陌生而突兀的钝痛陡然攀附上来。她没忍住,低低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

不是她以为的那种酸胀,而是更深,更撕裂的实感,带着一种迟来的清醒。

沈承昱察觉,立刻止住动作,额头却已蒙上一层薄汗:“很疼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怔怔看着他,眼中浮起一层茫然的水光。

不该是这样的。

她记得新婚那夜,他吻她,拥她,她哭的几近昏厥,什么都记不得了。

而早上那抹洇开的嫣色,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付够了筹码。

可现在,那钝痛灼烧着理智,告诉她:她一直是干净的。

一股羞意与酸楚陡然涌上来,她咬住下唇,眼角却不争气地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

“那天......”只两个字,却已是从喉咙缝隙中挤出一般。

沈承昱似乎看穿了她震惊背后的思绪,抬手抚过南殊的脸侧,低声轻语间带着温热的余波:“那一晚,你哭得那么厉害,我怎么舍得?”

南殊的薄唇微张,眉心拧在一处,难以置信地发问:“那......”

刚吐出一个字,沈承昱便将食指覆在她的唇上,示意不必多言。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如同祷告般一圈圈摩挲过她的唇瓣:“俗债是要还的,我帮你抹了。”

“所以……那夜,”她咬紧下唇,声音颤得连不成句,“我以为……”

他轻轻“嗯”了一声,指腹仍抚着她的发尾。

而她却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荒谬的哭腔,与自我戳穿之后的释然:“我还以为……你早就得到你想要的了。”

沈承昱看着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缓慢俯下身,吻住她的眼尾,轻声道:“我怎么舍得?”

猛地拢住他的脖子,深吻下去,试着将所有的愧疚尽数补进这场相拥。

白厅前的那一声“褚小姐”,言犹在耳。

她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义。

她就是“褚小姐”,沈承昱没有喊错。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是“褚小姐”。

而那个称呼,并非是冷静后的疏离,而是他替她守住最后一份体面之后,仍愿意放她自由时的温声。

但白厅门前那场风波,波终究无法于缠绵悱恻间悄然收场。

南殊当众发声,引发多家媒体连日跟进。外界舆论骤紧,华国外务署顺势施压,迫使兰方于三日内发布临时赦令。沈承昱得以无条件释放,官职、行动权限尽数恢复,外务署亦随之撤回先前所有模糊不清的通令。

那之后数日,沈承昱二人几乎未再露面。使馆内的灯光夜夜长明,有人言他们在重整文件,也有人传他重病不起,只由秘书代为应酬。

而褚南殊也仅在一次侨界筹款会议上短暂现身,言语不多,气韵如昔。

申城那间临江私宅内,如今多了小女的欢笑声,倒也热闹不少。

清晨,屋外鸟鸣断续。褚南峤尚未洗漱,只穿着一件灰色的丝绸睡衣装坐在窗边,悠悠抽着烟。

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软糯童音伴着脚步响起:“爸爸!姑姑又在上面了!”

小女孩一边喊,一边高举着报纸跑进来,小皮鞋踩得木地板“咚咚”作响。她将报纸往南峤怀里一塞,整个人扑了上去,眼睛里全是亮光。

南峤连忙将手中的烟按进烟灰缸里,扇了两下烟雾才接过女儿递来的报纸。

可还没等他细看,便被一双手毫不犹豫的抽走了。

“怎么?”南峤抬眼看她。

梅香手指一顿,才觉得自己过火,却也没把那份报纸还给他,只低声道:“您还是别看了。”

又小心去看南峤的神色,见他面色骤然阴沉下去,只得将手中之物交还回去。

南峤将那纸轻轻摊开,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昭妤伏在他膝头,仍咯咯笑着:“姑姑好厉害,我以后也要上报纸!”

她笑的烂漫,却没见那报纸边角,逐渐开始轻轻抖动。

梅香忙揽过孩子的肩,别了两下她鬓边的碎发开口:“小小姐,您该用早餐了。过会儿师父来给您上课,晚了就不好了。”

“好吧。”小孩子总是不爱读书,她也没有例外。一听上课,小嘴便撅了起来。

南峤此刻也将那份报纸搁在了桌上,俯身刮了下女儿的鼻子,仿若在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上,看到了某人旧时的模样。

“跟丫头去吃饭,晚上爸爸回来,给你带沈大成糕点。好不好?”他难得温声。

“谢谢爸爸!”她甜甜的笑了,走到门前还不忘跟身后的人摆手,“梅香姨我走啦。”

她轻浅地笑了下,将昭妤送出门去,又在门扇和上的瞬间屏住呼吸。

回眸朝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喉结滚动,忽而抬手,竟把刚才按灭的烟头又从烟灰缸里掏了出来。

那烟早就熄了。

他却还是叼上唇边,用打火机重新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火星再亮时,眼中早已不见刚才的温和。

“她真叫人疼。”南峤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试图用拉家常来挡住心头的痛。

看到梅香的局促,又补上一句:“你教的好。”

可这些根本瞒不过她。

她太清楚少爷的心思了,也知道这个孩子眉眼间的那股劲儿,究竟是与谁相似。

她的一颦一笑,都有她幼年时的影子。

而那个年岁,刚好在他们丧母之前。她还只是他的姐姐,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失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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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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