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富不想听兰花的解释,他认定的事情就是对的。
于是他冷冷打断她,“行了行了,我懒得听你狡辩,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不要用这种东西,它们都是化学合成的,不健康!都是有毒的!”
他脸上的愤怒像是泥塘中沉积已久的污泥,李兰花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她的眼睛猝然和父亲的对上,兰花心中涌出深深的惧怕、后悔和委屈,慌乱中她把头垂了下去,避开了这令她胆寒的视线。
李兰花的头垂的很深,她不敢抬头和父亲对视,只是任他发泄怒骂。
她愣愣的看着地上被打碎的一只泥塑——
那是小时候爸爸带她和桃花去广场上玩,在小摊上买的。
爸爸只给她买了,没有给桃花买,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得意的跟一脸木讷的妹妹炫耀父亲买给她的礼物。
兰花看着看着,突然眼泪大颗大颗掉了出来,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做任何动作,连鼻涕流出来了也不敢擦。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那只手的指缝中夹着好几截叠在一起的卫生纸。
这手并不好看,手心处满是纵横深浅的线条和茧子——只有常年干活的人才会有这样粗糙的手。
兰花以为是母亲,因为她刚刚才给她递了一张纸,但她却听到了妹妹桃花的声音。
“擦擦鼻涕吧。”
兰花:“......嗯。”
她轻轻的发出一个微小的气音,低着头接过了纸。
兰花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她抬起头,声音嘶哑的说:“对不起,爸、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买香水了。”
汤丽云估摸着女儿已经得到了教训,于是率先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香水我没收了,下次不犯就行了。”
可李大富的怒火并没有褪去。
他的目光扫过妻子,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桩深埋在心底已久的隐秘。
于是他开始肆意的发泄心中的怨毒和怒火,“都是你们!你们天天化妆抹嘴,脸涂得白的跟死人一个德性,嘴抹的像喝了二两血一样!那些什么化妆品都是有毒的!所以才害得耀祖从小就生病,身体那么弱!”
汤丽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兰花小声解释:“妈很久没化妆了,用的都是护肤品,我也是......”
她还想说桃花甚至都没有用过什么护肤品,因为家里没人给她买东西,连涂脸的宝宝霜都没有。
可李大富怒气冲冲的截断了兰花的话,“什么化妆品护肤品,那都是一样的!不都是往脸上抹的吗?”
他冲到桌前,一把抓起了兰花放在桌上的瓶瓶罐罐。
“就是这些有毒的东西才害得耀祖天天生病,我早该给你们扔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狠狠掷去,兰花握了握拳头,想上前阻止,却没有勇气。
玻璃瓶触地而碎,兰花的心也跟着碎了。
那些护肤品都是她攒了好久的钱买的,其中还有一瓶她眼馋了很久的美□□华,就这么被父亲摔碎了......
汤丽云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才说:“耀祖身体不好,是怪我。”
李耀祖是汤丽云和李大富到处求神问药求了好几年才求到的儿子,生他之前,汤丽云已经有了大女儿兰花和小女儿桃花,在那之后,她连续流掉了四个女儿才终于怀上一个男孩,
因为连续流产使她的身体大伤,所以在怀儿子的时候,她的身体十分糟糕。
很早就开始的孕期反应,怕冷、腰疼、刀口疼、孕吐严重到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住在医院靠输液维持营养,但这并不是最难捱的,最令她难以承受的是要承担的巨大心理压力。
李家三代单传,到了李大富这代,他迟迟没有生出来一个儿子,这让他和汤丽云受尽了耻笑。
汤丽云自觉对不起丈夫,很配合的求神拜佛、去看医生,后来,她果然怀上了——她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老天还是肯让她有儿子的。
但公婆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盯着她的肚子,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会连累了腹中的孙子,还有丈夫,他时常半夜醒来,然后就盯着她的肚子唉声叹气。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好好吃饭,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儿子,他们逼她喝各种油腻的炖汤和补品,汤丽云吃了吐、吐了吃。
她被折磨的几乎形销骨立。
那段时间,汤丽云经常会大逆不道、思维恍惚的想:这个孩子几乎掏光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如果他可以早点出生就好了,如果他们能让她剖腹产就好了。
可婆婆说顺产对孩子好,汤丽云没有办法,最终九死一生、拼尽全力生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儿子——耀祖。
耀祖的体质不好是因为他先天打娘胎里就没有得到什么营养,所以他出生之后才会吸收慢、体质差,丈夫怪她那是应该的,确实是她不争气才害得儿子变成这样,吃了那么多苦。
可汤丽云又十分委屈,因为她觉得李大富的理由太荒唐了——因为用护肤品才害得儿子生病。
这连她一个只上了初中的女人都觉得荒唐。
她张了张唇,刚想要说话,李大富就越过她,一言不发的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儿子瞧见他出来后一溜烟跑走的背影,李大富心中更加憋闷了,此刻他迫切的需要什么东西来释放他心中的苦闷,比如,酒。
汤丽云看着一地的狼藉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兰花说:“把你房间收拾收拾吧,桃花,你去再炒个菜,还有米粥吗?”
桃花回答:“锅里还有两碗。”
“那正好,让你弟弟和兰花喝吧。”
汤丽云吩咐完,就匆匆走了出去,桃花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出去。
“我不喝......”兰花小声的、呆呆的说道,她抬起头,才意识到母亲和妹妹已经走远了。
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门口,听母亲和父亲说话。
“......你才输完液不能喝酒!”汤丽云说。
“老子想喝就喝了!不用你管!滚!”李大富毫不客气的骂道。
“......那你喝吧!”汤丽云忍耐的大声回道。
她早已失去了胃口吃晚饭,回房拿过浴巾就沉着脸去了厕所洗澡——兰花瞧见母亲往这边走,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蹦开,还连忙做出一副正在收拾东西的样子。
可汤丽云并没有心力注意她。
兰花呆呆的愣了几分钟,然后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地上散落的有摆件、书、本子、衣服、还有一瓶完好的护肤品。
它的瓶身是塑料,所以没能被摔碎。
兰花挨个捡起自己和桃花的物品,然后把扔到地上的衣服拢到一起,它们沾上了灰尘,需要洗洗——兰花想到今晚吵架的众多事情之一就是洗衣粉,她就条件反射般的扔下了这些衣服。
不,还是等过几天再洗吧,她现在对洗衣粉有阴影。
地上只剩下碎玻璃渣要打扫了,可是扫把和撮箕斗都在院子里,要出去拿就要路过堂屋,爸爸此刻在堂屋里喝酒......
兰花无意识的咬着指甲,脸上出现极其明显的抗拒和害怕。
她不想出去,她害怕和李大富对上。
她身上出了一身汗,她也很想洗澡,洗澡还是要出去——
兰花痛苦的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她盯着地面上那一大坨玻璃渣和护肤品的混合物,心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不能浪费,她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买到的护肤品涂在脸上,哪怕有碎玻璃渣也没事,她要把这些东西狠狠的、狠狠的涂在脸上,哪怕流血也没关系......
一道平淡的女声响起。
“你在干什么?”
兰花的理智被迅速拉回,她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回头,看到了逆光而站的妹妹。
桃花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撮箕斗,白炽灯打在她的发顶,弥漫过她的发丝,最终在她额头上停留。
光亮不肯眷顾她再多一点,将她的面颊推向深深的阴翳。
兰花看不清妹妹的表情,她只是神情呆滞的看着她手上的打扫工具。
桃花微微垂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再次问:“姐,你要打扫一下吗?”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平淡,木讷到近乎呆板。
兰花如梦初醒。
“打扫?要的,要的。”
她内心奇怪于妹妹迥异于以往的行事风格——按照桃花的性格,她应该是一言不发的自己闷头打扫,而不是把打扫工具给她,让她来。
这个疑问在兰花的脑子中像是流水一样很快的滑走了,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站了起来。
兰花不受控制的趔趄了一下,桃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但这次,兰花很快扶着桌子自己站稳了。
她蹲的时间太久了,腿上的血液不流通,此刻又麻又疼。
兰花接过扫帚和撮箕斗,把地上的碎玻璃、和摔破的护肤品混在一起,扫到了撮箕斗中。
桃花看她还能正常行动,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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