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振宗并没有因为“讨好”这个词就生气。
他笑嘻嘻的说：“外婆，桃花学习成绩那么好，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肯定也比我现在有出息多了，但是人嘛，又不是只有按部就班读书一条路走，你怎么知道我以后挣不了大钱？”
这话一出，桃花这次才算是真的正视自己这位表哥。
汤振宗身上有种姗姗来迟的少年朝气，小他三岁的妹妹文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他却意气风发，准备要大干一场。
他并没有否认外婆的话，而是顺着她的话肯定了“妹妹桃花”以后的成就，但他也没有完全承认对自己的贬低，而是不卑不亢，肯定了对自己的价值。
到底是从小带到大，疼爱了这么久的孙子，刘彩月面色稍霁，缓缓说：“长进了。”
她利落的弯下腰，把小羊仔塞到了母羊的身边，小羊被惊动，但觉察到母亲的气息后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它只发出了一声脆嫩的叫声。
“咩——”
而后刘彩月又直起身，走到一旁，拿着扇子对着火炉扇风。
炉子上的砂锅咕嘟咕嘟作响，浓郁的肉香气顺着夜风吹到了汤振宗和桃花的鼻腔里。
“好香啊！”
汤振宗这才注意到外婆炖了羊肉汤。
刘彩月掀起眼皮，没好气的问：“饿了？”
“不饿，就是这肉炖的实在太香了，外婆，这是羊肉吧？”
说到这里，汤振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当着羊的面炖羊肉，外婆还真是有本事！
“是羊肉，我自己养羊、自己吃肉咋了？”
说罢刘彩月不耐烦的挥手赶人，“但是我只炖了自己的，去去去！没有你们的份儿！想吃让你们爹娘给炖肉去！”
汤振宗微笑：“好，那我们回了，这次我就留一个晚上，明天就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老太太的心肠冷硬如斯，闻言啐了他一口，“你还是多保重你自己吧！跟你妈说一声，今晚人多，我先不回去睡觉了，吵得慌！”
汤振宗伸手，把坐在地上的桃花拉了起来，二人并肩走出了这里。
汤振宗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外婆，她正低头大快朵颐，吃肉、喝汤，身边还放着收音机，她似乎对他和桃花的离去一点也没有留恋。
离开这里之后，沉默了许久的汤振宗才开口说话。
“外婆变了好多。”
桃花一点也不奇怪，“是人都会变的。”
她这个外婆年轻的时候任劳任怨操劳一家老小，还要挨打，作为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来说，桃花对她的变化一点都不惊讶。
汤振宗深吸一口气，“年初，你文静姐姐说他们两个因为住院那件事吵架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会像之前那样，第二天就和好了。小桃，你知道外婆为什么不肯后来再去医院看望外爷了吗？”
桃花停下来，好奇的问：“为什么？”
汤振宗有些无语，“因为外爷把自己摔破脑袋的事情怪到了外婆身上，他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怪她不够关心他......”
桃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外婆再也不肯去医院看望丈夫了！
如此看来，汤老爷子完全就是活该啊，自作自受。
汤振宗又说：“外婆的原话是这样的，反正我去了医院还要挨骂，不如不去了，少挨一顿骂！”
刘彩月说完那番话，果然不再去医院了，非但如此，她还整天整天的不回家，汤秀娟去找她时，才发现母亲收拾了被褥住到了羊圈那边的破房子里。
刘彩月整天放羊捡破烂卖，过得可比之前快活多了。
可汤秀娟觉得母亲这样弄实在是不像话，不去医院照顾汤老爷子就不说了，还搬了出去，被村里的人瞧见，会怎么说她？会怎么说她们汤家人？
于是她和丈夫一合计，又拉着女儿文静去好说歹说，总算让刘彩月同意搬回家去住，可她只是夜里回去住，白天还是照样干自己的事情。
仅仅半年时间，老太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可以说是性情大变，和之前那个懦弱忍让的刘彩月完全不一样了。
她变冷漠了，她不再给丈夫、女儿和孙辈们盛饭，而是只给自己盛饭。
她变自私了，她的退休金也不再塞给女儿们和孙辈们，她紧紧握着那笔钱，谁都不给。
她变得不近人情，家务也不管，衣服也不洗，她就只管照顾自己。
桃花停下来，看向与她并肩的表哥，“外爷不讲理，你也觉得外婆做的不妥吗？”
“当然没有，我知道这些年外婆过得很苦，我也支持她这么做，可是——”
汤振宗的笑容变得苦涩，“可是这些年外爷一手把我拉扯大，我知道他对外婆做的事情，也记得他对我的好，可我没有办法仅仅因为这些就抹除他对我的恩情......”
汤振宗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他们两个......”
桃花安静的听着，汤振宗侧目看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妹妹才堪堪到他肩头。
汤振宗挥去心中那些难以言表的愁苦，笑了一下，“小桃，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桃花被他逗笑了，“我妈觉得我胖，振宗哥，你真的觉得我瘦吗？”
“对啊。毕竟——”
汤振宗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毕竟你才到我这里呢！”
他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笑着俯身叮嘱她：“小桃，走出去！你一定要走出这里，知道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见识不同的人和事，那里真的很广阔。”
——不要再走外婆的路了。
“走出去？好啊。”
桃花面上笑意加深，如果有可能，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走吧，回家去。”
*
兄妹俩披星戴月而归。
迎接他们的，是站在门口焦急等候的汤秀娟和汤丽云。
汤秀娟一把扯住儿子，上上下下的打量，“振宗，这黑灯瞎火的，你带着桃花上哪儿去了？”
汤振宗一头雾水，“妈，怎么了这是？”
汤丽云给姐姐使了个眼色，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晓得你跟桃花同时不见了，所以有些担心，振宗啊，你带桃花这是上哪玩了？”
桃花说：“哦，我跟大哥去看外婆了，还抱了小羊羔。”
汤丽云看她的衣服，果然看到了细小的白毛和草屑。
她再次看了姐姐汤秀娟一眼，汤秀娟会意，笑着训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带着你妹妹瞎跑啊，多不合适啊，你们都大了......”
“妈！”眼看母亲越说越不像话，汤振宗皱眉打断了她。
“桃花是我妹妹，你说什么呢！”
汤秀娟还想说话，被汤丽云拉住了，“好了振宗，你妈是担心你俩晚上跑出去不安全，行了，你快上楼吧，你外爷他们都等着你打麻将呢！”
她又看向姐姐，“姐，之前我记得我往楼下放了个东西，走，你陪我找找去。”
汤秀娟被汤丽云拉走了。
“小桃，你别多想，你大姨这个人就是有点心直口快，喜欢瞎担心...小桃？”
桃花在看着汤丽云和汤秀娟离开的方向出神，听到汤振宗喊自己，她才回头，“哦，没事，我们上去吧。”
汤振宗没有多想，他很快也应了一声：“好。”
汤振宗被这件事打岔，忘记了要告诉母亲外婆今晚不睡家里了，而汤秀娟压根没有想起了要过问母亲的事。
这一晚，汤家闹腾到了很晚。
汤老爷子牌隐大发，打完麻将还不够，又叫上几个小辈打牌。
文静一家早就走了，汤秀娟和文三五年纪大了，熬不住，早早地就睡下了，汤丽云拽着对游戏恋恋不舍的儿子，也去睡觉了。
只有汤老爷子、文华、兰花和桃花、汤振宗留了下来。
桃花看出兰花抱着手机心不在焉的神色——她的牌都拿反了，于是提出主动替换兰花。
这种牌“李桃花”之前没有玩过，但她见过很多次亲戚们打牌，桃花只要稍微一回忆，就大概明白了玩法。
她唇角一抿，笑的秀气，“姐，让我也玩会儿吧。”
兰花求之不得，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妹妹。
众人被桃花的话吸引去注意，没有看到兰花拿着手机偷偷溜走了。
“桃花，你会玩儿？”文华好奇的问。
“我每次过年都要看你们玩，就算没试过也会了。”
汤老爷子不信，“那这局，你跟你振宗哥哥坐庄啊！文华，咱俩一伙儿啊！”
汤振宗抓起一把瓜子放到桃花面前，笑眯眯的说：“小桃，吃瓜子！咱俩一起把你文华姐还有你外爷杀的片甲不留......”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桃花身处其中，不可避免的唇角也微微泛起了一丝弧度。
几个人打牌一直打到了凌晨十二点。
文华看看时间，看向不停地打哈欠的外祖父说，“外爷，睡觉吧，不早了，我们明天也得早点出发呢！”
汤继业一想也是，于是将牌放下，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众人一起将麻将桌又搬回楼下，文华将二楼的次卧收拾出来，给兰花桃花姐妹住。
她拍拍床上柔软的被褥，笑眯眯的嘱咐妹妹们：“睡吧，晚上热了就开空调，不热就开风扇，别冻着了啊！”
兰花、桃花齐齐应是。
文华心中一动，关心起兰花，“兰花，你跟你对象咋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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