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面包车行驶在通往省城M市的高速公路上。
车内的气氛又沉又闷，开车是的李大富，从车里的后视镜上可以看到他紧缩的眉头、微沉的面色，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副驾驶上做的是汤丽云，后座上则挤着桃花、兰花和耀祖三姐弟。
汤丽云在一边打电话一边擦眼泪，车里静的连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谁都没敢说话。
“......人咋样啦？医生说没有说能不能、能不能活下来？”
“不知道啊，我们还没到......”随之而来的便是女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桃花听出来了，这是汤秀娟的声音。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他安慰着汤秀娟：“别哭了、别哭了，振宗不会有事的......喂？丽云吗？”
汤丽云赶紧又擦了一下眼泪，说道：“是我，姐夫。”
“你收拾了爸的药没？爸看那样子被刺激的不轻，眼看要犯病了。”
“拿了，我都拿了！做饭的电磁炉和锅我也拿了，我还带了点面粉和米，万一振宗醒了想吃手擀面我就给他做，他就好这一口儿......哦对了，我给爸还收拾了点衣服，另外带了两床被子，你们的身份证我都带上了。”
汤振宗出车祸的消息传来之后，先走的是汤继业、文三五和汤秀娟。
他们有车，当即便能走。
汤丽云没车，要等丈夫从县里开车回来接她，这等待的半个小时时间里，她就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锁住家门。
电话那头的汤秀娟似乎是暂时冷静了一点，她夺过手机，跟妹妹说话，“那就好、那就好！丽云，你办事稳妥，还好有你在。”
“姐，你说啥呢！咱都是一家人！开车注意安全，到了让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
汤丽云再次抹了抹眼角的泪，扭头跟兰花说：“兰花，跟你姐打个电话，让她把医院的地址发过来。”
“啊？好！”
李兰花低低的应了一声，低头找出文华的微信号，给对方发消息。
等了几秒，文华没有回应，兰花抬头看向桃花。
她呆呆的说：“振宗哥...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兰花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是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被强行拉起来的，昨天她经历了那么多，本该今日好好休息，她还向经理多请了一天假，准备等后天再去上班。
可谁曾想会传来这样的惊天噩耗，而且照这样的情况看，汤振宗伤的不轻，否则不会全家人出动都过去了。
桃花微微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此时此地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车窗的视野中开始有高楼闪过，要进入M市了。
她轻声提醒兰花：“你要不要给文华姐打个电话问问？”
兰花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给文华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手机里传来文华疲惫又沙哑的声音：“喂？”
兰花不敢耽搁，单刀直入的说：“姐，把医院的定位发给我吧，我们快要进入市区了。”
“好。”
文华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兰花把定位打开，又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汤丽云，“妈，给。”
她扭头，看向身边睡得香喷喷的弟弟，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怒来，振宗哥都出事了，李耀祖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兰花在心中抱怨几句，又百无聊赖的扭过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她本该兴奋的，因为她没有来过几次这样的大城市。
可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表哥是不是能活着出手术室，一会儿又联想到自己，如果自己意外怀孕了，是不是也会像汤振宗一样到时候躺在手术室中做手术呢？
并不洁净的车窗映出兰花愁苦的神色。
桃花没有兰花想的那么多，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的最后，她见到了早已出发的汤振宗，他说他要走了，他还说，他要告诉自己“真正的...”，真正的什么？
联想到自己的上辈子，桃花心中罕见的出现了一股郁闷。
不会这么巧吧？
她用力点了点车窗，将脑子中天马行空的想法甩了出去，即使...是一样的，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
桃花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了梦中见到汤振宗的最后一幕。
他...会活下来吗？
二十分钟后，李大富的面包车跟着导航开进了医院停车场。
他对妻子说：“你们先过去，我带着耀祖去买饭，买几份？”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从早上到现在，众人都还没有吃过饭，哪怕汤振宗伤的有多重，人总是要吃饭的吧？
汤丽云没有胃口吃饭，但她总要为父亲和孩子们考虑，于是她说，“你看着买吧，别买太多，我怕浪费。”
“好。”
李大富沉默的拍醒睡梦中的儿子，拽着他走了。
汤丽云则带着桃花和兰花往急诊手术室冲。
她走的飞快，甚至没有心思管身后的女儿们，三人从负一楼上到一楼之后，又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手术室。
手术室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桃花定睛看去，是文华、文三五、汤秀娟和汤继业正神色焦急的围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问话。
汤丽云心中一沉，飞快的走上前去。
“姐！爸！情况怎么样了？”
大夫看了她一眼，看出她也是病人家属，于是耐心的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也是汤振宗的家属吧？是这样的，他的手术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初步来说，我们已经暂时稳定住了他的情况，但他下肢的创伤非常严重，尤其是双腿的骨骼和软组织的损伤是最严重的地方，目前他的双腿能不能保住我们还不能确定，最坏的情况是可能需要做截肢手术，具体还要看他身体后续的恢复状况......我们会尽全力保住他的腿的，但如果......”
医生微微顿住，用沉稳的声音继续说：“家属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完，就又转身进了手术室。
汤丽云白着脸扶住险些跌倒的姐姐，“姐，医生啥意思，说了一堆我咋没听懂呢？截肢？咋会那么严重要振宗截肢？那是不是...”
“不是，小姨。”
文华打断了汤丽云的话，“医生的话是说，我哥的命保住了，但后面要是恢复的不好估计需要...截肢。”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又轻、又飘。
桃花看向这个昨天还言笑晏晏跟她们说话的表姐，今天她俨然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她化了妆，但口红早就被蹭掉，露出苍白的唇色来，脸上也白一块、黄一块的，看得出来是用心打扮过的，但她的额头出了不少汗，此刻刘海黏糊糊的贴在那里，衬得她整个人又憔悴、又沧桑。
文三五扶着汤老爷子追问，“华儿，你懂得、见的都比我们多，你说，你哥这情况有可能要、要截肢吗？”
这话一出，连汤老爷子都忍不住朝她投去希冀的目光。
可文华还没有说话，就被母亲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懂个屁！”
汤秀娟胸口起伏，脸上的表情扭曲又凌厉，“你自己说！振宗是怎么出的事？”
这清脆的巴掌声一响，众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打文华？难不成跟她有关系？
是了，文华和汤振宗开一辆车，怎么汤振宗偏偏出了事，文华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呢？
文华的脸被打的歪向一边，她捂着脸，轻声说：“我们开车进市区之后就找了个早餐店吃早餐，吃完饭之后，哥说太困了，要抽根烟醒醒神，然后他去买烟，过马路的时候就......就被撞了。”
她说话的时候全程都是微垂着目光，她不敢和家人对视，她害怕看到她们的目光。
文华用力握紧了拳头，连指甲抠进了肉里也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悔，“对不起，妈。”
“说对不起有用吗？你对不起的是你大哥？”
兰花和桃花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道理？
飞来横祸也能怪到文华身上？
汤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华儿啊，你怎么能让你大哥一个人去买东西呢？你应该跟着他一起去的！”
文华抬起头，看向这个昔日总是夸赞她的外祖父，她心想，连外爷也责怪她，大哥出事，那真的就是怪她吧......
她又看向总是默默支持她的父亲，可向来少言寡语的父亲只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
而母亲汤秀娟更是神情激动、一脸怨恨的看着女儿，咬牙切齿说：“怎么出事的不是你？！怎么不是你！”
文华耳畔轰洪的一声巨响，嗡鸣声不绝于耳，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神色僵滞，浑身颤抖。
“妈...妈，你说什么？”
汤秀娟提高声音，嗓音尖锐到近乎破音，“我说出事的就该是你！我的振宗那么优秀，怎么偏偏就摊上了这种事？分明是你！是你害得他这样！”
文华身体哆嗦了一下，差点跌倒。
关键时刻，一只手从后面抵住了她的后背，帮她稳住了力道，而文华此时已经无暇他顾了，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桃花神色自若的收回了手，又默默站回兰花的身边。
文华扶住墙站稳，神色恍惚的看向母亲、父亲和别的家人，他们的脸上是陌生的令她心惊的表情。
“真的、真的是我害了大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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