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天还黑沉沉的,整个村子都沉浸在睡梦中,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舒乔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旁的动静,睁开眼就看见程凌正在点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屋内的黑暗,他也跟着坐起身,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
程凌已经利落地穿好衣裳,回头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伸手替他理了理睡得翘起来的头发,温声道:“我和爹去地里摘菜,你和娘在后院收拾就行。”
“好。”舒乔打了个呵欠,系好衣带,跟着他走出房门。
院子里黑漆漆的,舒乔下意识抓住程凌的衣角,借着微光看了眼后院的菜地。
露水打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由想起夏天天亮得早,干活也方便,不像现在,什么都得摸黑进行。
好在菜地离家不远。程凌点上灯笼,和程大江一起推着板车和箩筐出了门。灯笼在夜色中摇晃,渐渐远去。
舒乔也打起精神,拎起箩筐往后院走。今天要赶在天亮前把菜都收好,不然误了时辰,可就耽误买卖了。
许氏也点了个灯笼,两人就在这一小片光亮里忙活起来。一棵棵菘菜带着露水被拔起,整齐地码放在箩筐里。等这片地收完,又提着灯笼转向下一块。
这几日晨露重,在地里干活难免沾上泥土。许氏特地给每人都准备了袖套,免得弄脏了衣裳,回头还得费水浆洗。
有些菘菜扎根深,不好拔。舒乔就去取了镰刀来。好在家里镰刀菜刀够四个人使,不用去二婶家借。
起初舒乔用不惯镰刀,都是用手拔,实在拔不动了才下刀。慢慢地熟练了,手起刀落,一棵菘菜就利索地割了下来,速度也快了不少。
等后院这块地快要收完时,程凌和程大江也推着满载的板车回来了。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能看清东西了,大家便把灯笼熄了。
前院里,程凌把箩筐里的菘菜都倒出来,仔细地剔去黄叶烂叶,重新码放整齐。这活儿不算重,但需要细心。一家人手脚都麻利,不多时就收拾妥当。
舒乔趁着空档,已经在灶屋做好了早饭。早起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忙活这一阵确实饿了,几人很快用完饭,又回到院里继续收拾。
剥下来的菜叶可以剁了喂鸡喂牛,或者堆回地里肥田,总归不会浪费。
今天的任务不轻省。程凌和舒乔很快装好车,驾着牛车往城里赶。
舒乔坐在车上,看着筐里水灵灵的菘菜,心里默默盼着今天能卖得顺利些。
进城后,他们先去昨日摆摊的位置看了看,可惜已经被人占了,只得往后挪了一段,寻了个合适的地方。
舒乔利落地跳下车,先卸下两筐菘菜,随即精神十足地吆喝起来。清脆的嗓音在嘈杂声中格外响亮,“菘菜,水灵的菘菜——”
看着明显比昨日熙攘的人群,他停下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对程凌道:“今天人真多啊。”
“嗯,今日逢集。”程凌将装铜板的布袋往脚边挪了挪,确保在视线范围内。
舒乔这才想起来,城里逢五、逢八是赶集日,难怪这般热闹,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赶集日生意果然红火,问价的人络绎不绝。两人忙得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一个称重,一个收钱,配合默契。
舒乔正偷空跟程凌小声说今日或许能早些收工,不料旁边不远处也支起个菜摊。那摊主是个面色黢黑的汉子,张口就比他们便宜一文钱。这一喊,摊前的客人顿时散了大半。
舒乔忍不住打量那汉子——身材粗壮,嗓门洪亮,一看就是常年在市集上打滚的。他不由蹙起眉头。
这时节菘菜和萝卜的行情都差不多,都是三文一斤,偶尔能卖到四文。那汉子压价这般狠,好几个本要买菜的客人观望片刻,都转身往那边去了。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汉子竟朝这边瞥了几眼,扯着嗓子喊道:“走过路过都来看看!水灵菘菜两文一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真两文啊?”有人高声问。
“那必须的!比隔壁便宜整整一文呢!”
舒乔收回目光,见自家摊前已空无一人,心里着急,忍不住看向程凌。
“没事,”程凌神色如常,不见半分焦躁,“我瞧他那些菜放了有些时日,不够新鲜。待会儿客人自会回来。”
这半年出摊,这样喊价抢客的他见得多了。犯不着跟他较真,人心是杆秤,菜好不好,客人掂量得出来。
见舒乔仍蹙着眉,他又轻声道:“要是实在不行,咱们换个地方就是。”
“好。”舒乔也想通了,与这般人计较无益,朝他弯眼笑了笑。
所幸赶集日人多,总归能卖完。这么一想,他又精神抖擞地吆喝起来,“新鲜的菘菜,今早刚摘的——”
果然如程凌所料,那家摊子前虽一时围了不少人,很快便有人摇着头散开,转而朝他们这边走来。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边的菜更新鲜水灵。
摊前渐渐又恢复了人气。舒乔刚收好几个空筐,正清点剩菜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
“哥!”
回头一看,竟是舒小临陪着个面容和煦的中年男子走来。舒小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透着见亲人的热络,又不失对身旁人的敬重。
“小临?”舒乔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舒小临侧身引见道:“哥,哥夫,这位是我们茶馆的周掌事,专司采买。”他又对周采买笑道:“周大哥,这就是我常提的哥夫程凌,他家种的菜最是实在。”
程凌与舒乔忙招呼了一声。
周采买目光在菜摊上细细扫过,见棵棵菘菜饱满水灵,沾着晨露格外鲜嫩,眼底便透出三分满意。他笑着对舒小临道:“怪不得你小子这一路夸口,原是存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
话里带着了然,却无半分责怪。舒小临被点破心思也不慌,只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模样更显乖巧。
周采买平日就挺喜欢这机灵又不失分寸的小子,转头对程凌道:“我们茶馆冬日里除了茶,也要备些素馅包子、菘菜馅饼佐餐,图个热乎清爽。用量不小,看你们这菜水灵,若价钱合适,这些我都要了,也省得我再零打碎敲地买。”
程凌报了实价,周采买爽快应下。
过秤装车时,周采买瞧着舒小临在一旁忙前忙后,眼中带着长辈的宽厚。
他何尝不知这小子那点心思,但这菜确实好,价钱也公道,买谁的不是买?既成全了孩子心意,自己也省事,岂不两全。
趁周采买盯着装车的工夫,舒小临溜到舒乔身边,笑嘻嘻道:“哥!”
见周采买正与程凌结算,舒乔压低声音问:“这位周掌事……”
“哥放心,”舒小临抢着道,胸脯拍得咚咚响,“周大哥性子最是宽厚,不会多心的。”
舒乔点点头,偷眼瞧见周采买正与程凌谈笑,确实不像斤斤计较的人。他原是担心弟弟自作主张,反惹管事不喜,往后在茶馆难做。
舒小临猜到哥哥忧虑,又道:“我是前日听你们说要卖菜,恰巧周掌事让我跟着帮忙,才想着能不能遇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在运气不差,刚进菜市就碰上了!”
来的路上他明里暗里提过一句,周采买与他心照不宣,这才顺水推舟。若非平日与周掌事处得融洽,他也不敢开这个口。要真是碰上那苛刻计较的掌事,没准还得敲打敲打他。
舒乔放下心来,小临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份活计,他也担心呢。
两人没能说多久话,装好车结好账,舒小临很快和周采买赶着满载的牛车离去。
舒乔看着空了的板车,朝程凌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可以回家啦!”
程凌心里也松快,省下大半天工夫,递过水囊道:“早市还热闹,可要逛逛?”
舒乔原有些疲累,但方才一下子把菜卖完,正兴奋着呢,立即点头道:“咱们去看看吧。”虽然家里好像也不差什么,但走走看看也不错。
程凌很快收拾好东西,同他去其他地方看看。
看到有人叫卖冰糖葫芦,程凌上去买了三串。
“你吃着,剩下两串带给程川和程月。”
舒乔没料到他竟买这个,捧着红艳艳的糖葫芦,心里甜丝丝的。先小心咬破脆甜的糖衣,再囫囵含住山楂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眯着眼笑道:“真甜。”
程凌见他喜欢,转身又买了一串,“留着明日吃。”
如今天凉,放到明日也不妨事。
二人并肩走着,又称了些栗子糕。恰好见旁边有个卖秋梨的摊子,程凌拉着舒乔上前。
守摊的是个年轻小哥儿,见他们过来,略显局促地站起身。
筐中白梨个个圆润饱满,显是刚下树的新果。舒乔拈起一个细看,温声问:“梨怎么卖?”
小哥儿眼睛一亮道:“五文一斤。”怕客人嫌贵,又小声添了句,“您若要得多,还能便宜些。”
五文确是市价。舒乔正挑拣着,程凌想起家里那棵梨树,今年挂果少,就顶上零零散散几个,还被虫蛀了,家里就懒得摘,随鸟吃了。
娘还念叨说,往年都不愁没梨吃,今年倒是一个没吃上。
梨子还算耐放。程凌看了眼筐里所剩无几的梨,开口道:“都装上罢。”
舒乔虽有点疑惑,但也随他,让小哥儿都装上。
小哥儿没料到他们能一下子都买完,喜得说不出话来,红着脸连连点头,去隔壁熟悉婶娘那借了秤。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哥儿看着程凌和舒乔走远,攥紧手里半吊钱,心想今日能给娘买上些肉补身子了。
这头程凌二人早早回来,倒让许氏和程大江吃了一惊,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急匆匆从屋里迎出来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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