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面色恍惚，单薄的身体缩在太师椅中，凝望手里攥着的银橘子，喃喃道：“明旭……我的孩子……”
姜轻舞眼眸微微发红，偏头轻声说：“二十年前，母亲带着我那彼时五岁的哥哥坐船北上去找在京城做官父亲，谁知船到半程被水匪劫持，我哥哥……”
大哥明旭比姜轻舞大五岁，是姜夫人抱在膝上，亲自启蒙教养的长子。
丈夫半年才见得一次，孩子却是怀胎十月，在臂弯里摇着长大的，心中疼爱之深自不必多说。
因而待姜华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儿子下落不明，心中哀痛何以宽慰，救人的船家只能用她还怀有身孕劝告，若她再出了事，腹中的孩儿怎么办？丢失的长子又怎么办？
到如今，姜夫人想起长子，偶尔仍会神痴癫狂，近些年尤为严重，那小丫头偷明旭的东西，更是刺激姜华的神智。
良医给姜夫人请过脉，低声对她身边的老妈妈耳语两句，才后撤几步退到围屏外，对李猎拱手行礼：“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忧久成疾，平日还可靠药压着。今日怒极，才一时心口疼痛难压。”
青禾听姜夫人无事，才稍缓口气，她肃着脸对姜轻舞施了一礼，郑重道：“姜夫人受了惊，是王府管教不严，此事娘娘绝不允善了，还请姜姑娘宽心。”
她行事雷厉风行，当即扭头对李猎说：“奴婢这便去处置那手脚不干净的小蹄子。”
此时英红上前半步，凑到李猎耳边递了几句话，青禾见李猎神情逐渐微妙，心不觉提起来：“小姐？”
“先把她与那个婆子隔开，好好审审那个小丫头，”李猎眉心紧锁，“青禾，禀告娘娘一句，这小丫头来路不对。”
英红刚刚在李猎耳边说的正是这邱丫头的怪异行径，她在房中服侍姜夫人和吴大娘吃茶，端来的糕点被失手打翻在地，邱丫头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吴大娘哪里看得过去一个小丫头收拾，当即弯下身帮忙。
因手上沾了碎屑，吴大娘又跟着邱丫头出门沃手，兜兜转转，被带到姜轻舞的屋外，听到她与沈月荣的交谈，才有后来的那一番事。
吴大娘昏昏噩噩地走了，英红觉得不对，匆匆找来，却见那邱丫头动作颇为夸张地跑进姜夫人的屋中，然后就被偏房里听到动静的老妈妈抓个正着。
西康院就算仆婢再少，也不至于叫邱丫头带着客人四处晃，跑到姑娘的房外听墙根还没人制止，更不可能任由一个扫洒的小丫头大摇大摆进到夫人的屋里翻找金银器件。
这若要查起来，出问题的怕不只是邱丫头一人。
嘴角往下坠，青禾面色凝重，她皱眉往吵吵嚷嚷的门外看，沉声道：“是。”
李猎敛下眉眼：“还没开始……”
到底是谁的人在这浑水摸鱼，水匪的案子还没开始审，手就摸到王府后院了。
邱家的仍在凄厉号哭：“孽障，孽障啊——娘娘，老奴心里苦啊，怎么生出这样的孽畜！”
响亮的耳光时不时响起，每响一下，青禾的脸色就越难看，她冲李猎挤出一个笑，冷声道：“怕是会惊着小姐，青禾在此先向小姐请罪。”
青禾的目光转向身后一个膀宽腰圆，脸蛋酡红的丫鬟，她下巴微抬，示意门外：“去帮邱家的扇，若是比她自个儿扇的动静小，你的晚膳只能吃一碗。”
丫鬟得令，气势汹汹地撞出门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啊！别、别打！啊啊！”
秋水也跟出去，带着人把邱丫头单独关在偏房、
李猎回头看了眼围屏，示意其他人一同出去，沈月荣轻拍姜轻舞的手背：“幸好那丫头没跑远，夫人的心爱之物还能找回来，事有波折，逆后则顺。福无双至今日至，必有好事发生。”
“借沈姐姐吉言。”姜轻舞牵唇一笑，抬眼凝望青禾跟前哀嚎的妇人。柳儿落在最后，转身阖上门，低头跟着小姐走到阶下。
姜轻舞轻轻挣脱开沈月荣的手，她上前两步，扬声：“青禾，且等一等。”
正招呼人把邱家的拽走的青禾诧异地回头：“姜姑娘？”
屈膝朝李猎行了半礼，姜轻舞嗓音淡然。
“李小姐，轻舞有一事相求，此妇人明知女儿做了错事，仍到西康院高声喧嚷，以身份要挟，根本不顾我母亲骨弱，不肖仆婢，无类父母，实在可恨。”
姜轻舞束手站立，冷然盯着邱家的：“轻舞小门小户出身，读过几本浅白的俗书，只知道别人欺负了母亲，子女不可不报，因此斗胆求小姐，让轻舞亲自赏此妇人几巴掌。”
这骇人的话一出，旁人皆忍不住侧目看去，青禾下意识反驳：“姜小姐身份矜重，怎可行此等……事！”
姜轻舞浅笑而不语，李猎横眼看去：“既然身份矜重，就不该驳了姜姑娘的意思。”
闻言青禾便知道了李猎的意思，她犹豫半晌，向先前掌掴邱家的那丫鬟示意。
风盈怀袖，莹润的耳垂下坠着的珍珠耳饰摇晃，姜轻舞柔声问过怎么使力，才笑着扬起巴掌，重重朝邱家的脸打去！
“啪！”
“疼么？”姜轻舞打完一巴掌，皓白的腕骨轻轻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抓住腕骨，垂眸问道。
邱家的一口吐出半粒带血的牙，呆愣地看着温婉浅笑的姜轻舞，蓦然开始尖叫：“我要见娘娘！我要见娘娘，你凭什么打我！娘娘！老奴苦啊——多年劳累，竟被一个外来的打了！”
姜轻舞微微歪头，若有所思地喃喃：“没打疼。”
“啪！”
巴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撞到邱家的脸上，两个按住她的丫头一时拽不住，失手将她砸向地面。
“我便是个外来的，也是娘娘亲自嘱咐要看顾好的客人。若是我做错了事，自有娘娘过问，你算个什么东西？强闯西康院，大放厥词，竟然敢指着我叫骂？”
“说的好！”
高声赞扬响起，伴着纷沓的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何侧妃携手令嘉大长公主走来，后面还跟着束手垂眼的杨长史，那声赞叹正是大长公主发出的。
李猎和沈月荣忙上前，走到自家长辈身边，何侧妃握住李猎的手，对屈膝行礼的姜轻舞点头，温声：“轻舞不要多礼，到荼荼身边来。”
何侧妃目光森寒，望着趴在地上的邱家的，缓声说：“想不到，府里竟有这样威严的奴才。”
青禾登时跪下去：“娘娘恕罪！”西康院里的仆婢大气不敢出，稀稀拉拉全跪到地上。
西康院的仆婢是她安排的，因此当听闻西康院有动静，何侧妃便派她来处置，这出了事，青禾自然也要担一二分责。
杨长史掀眼看过去，拱手道：“娘娘，此人的相公是外院的邱赖，负责采买树苗。”
“且叫他来，将这一家好生拷问。”何侧妃的命令刚落下，偏房的秋水急匆匆跑来，她跪到何侧妃跟前，惊慌地磕头：“不好了，娘娘，那邱丫头不知怎么栽倒在地，奴婢去探，她已是……已是没了气！”
邱家的听到这话，哀哀地哭叫一声，眼珠上翻，也晕死过去。
院里的丫鬟仆从全低下头，噤若寒蝉，李猎忍不住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何侧妃凝满冰霜的眼瞳，她顺着侧妃的目光，落到哆哆嗦嗦的秋水身上。
何侧妃微偏头，安抚般捏了捏李猎的手，她仍看着秋水，对杨长史吩咐：“给衙门知会一声，将此事详说……”
邱家的小腿抖了两下，知会给官府，这、侧妃是下了决心啊……
兴律有言，奴婢有过，主人拷打不为罪，无意刑过致死不为罪，若犯大过，主人具状申官，刑过致死不为罪；无过拷打，苟致奴婢身残或身死，主人杖五十，鞭五十，罚百金。
“严刑拷打。”何侧妃喝令道。
秋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直到仆役将她按住，她才惊慌茫然地举目：“娘娘？为何要抓着奴婢，奴婢……”
她眼睛一亮，想到什么，急急说道：“奴婢不知那邱丫头会死！娘娘，奴婢冤枉！”
“秋水，”何侧妃不耐摆手，“你谁都瞒不过！先是瞧着有几分用处，才留着你，可你的胆子竟如此大，敢在老身眼皮底下害人！”
秋水替姜轻舞递话，就叫何侧妃心中不虞了。
姜轻舞要给李猎献计，向她身边的人使力是正常的，但李猎身边的人这样随意地听信外人，给主子传话，就是不忠。
何侧妃隐而不发，一是不想插手李猎身边的事，秋水到底是给了李猎，她怎么好越过李猎处理她身边的丫鬟。侧妃也相信她心中有成算，会好好打发秋水。
二是，何侧妃目光沉沉，她命杨长史好好查查这个秋水，毕竟原先一个再稳重不过的丫头，怎么会这样轻率行事。
这一查，苗头便露出来。
何侧妃冷笑，她直言不讳：“老身最恨之人，便是蜀王……你好大的胆子！”
她紧紧捏着李猎的手，一时忘了控制力道，搓得李猎的骨头闷闷作响。
李猎顾不得痛，愕然地瞪眼看去，蜀王？
这又有蜀王什么事？
蟑螂走开，蟑螂走开，蟑螂走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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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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