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满脸皱纹却又很有活力的中年女人,时汨莫名感到心里暖暖的,她想微笑,可又有点笑不出来,因为屋里还有个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的某人。
嘴角勉强拉扯出一个弧度后,时汨斟酌道:“娘,您介意家里多个弟弟吗?”
此言一出,原本绕到牛车另一边开始忙活的中年男人,立刻停手看了过来,那张憨厚沧桑的脸上满是疑惑。
“你这孩子,你娘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了。”中年女人说着,原本摸她脑袋的手改成了揉。
给她揉了个摇头晃脑,急忙道:“娘,我是说,家里现在就有一个。”
中年男人原本只是旁观的疑惑神情一变,绕过牛车走了过来,严肃道:“什么有一个?怎么回事?”
屋里,寒言息靠墙而坐,双目直直地注视着前方,迟疑道:“不论你知道什么,都别告诉她。”
被换上的衣物虽然还是如之前那般不合身,有些松松垮垮地耷拉着,但好歹是干净的。
“放心,我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陈尘已然重新背起黑箱子走到了门口,正要伸手拉门。
却听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时间面面相觑。
“陈大夫?”中年妇女疑惑道。
“赵二娘好。”陈尘面色如常,并侧身示意向屋里,土炕上的某人,紧接道:“你家丫头不知从何处捡了个受伤的泥人,托我前来看诊顺便洗漱一番,这不,刚刚收拾妥当,我也准备回去了。”
陈尘这一出口,跟在后面的时汨马上就有了印象,她的娘叫做赵清云,因不拘小节,为人大气,村里的人大都会称其一声赵二娘。
而她的爹叫做时明,为人憨厚老实,不善交谈,会记得纯粹是因为和她一个姓,还有他这个性格鲜明的媳妇赵二娘。
随着陈尘的话,几道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了屋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寒言息身上,就连旁边那盆泛黑的脏水也一并入目。
时汨突然被她娘赵清云一把环住了脖子揽进怀里,视线却并未看她,而是又从寒言息的身上挪到了准备离开的陈尘身上,让开一步笑道:“多少诊金?总不能白麻烦你吧。”
“无妨,等他好了以后亲自付我就行。”陈尘跨出门槛后,摆了摆手径直离开。
然后时汨就被赵清云揽着一同进了屋,她爹则是守在了门口。
土炕边,赵清云上下打量了一番寒言息,问道:“你是何人?应该不是咱们村里的吧?”
时汨顿时一阵汗流浃背,小声道:“娘,他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寒言息。”
便听一道略带沙哑,但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澈的少年音紧接着她答道:“大娘见谅,我记忆有损,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你的手脚这是……”赵清云迟疑了一番,还是问了出来,因为看包扎情况好像挺严重的。
“只是暂时还不能活动,陈大夫妙手回春,相信我很快就能恢复。”寒言息说这话的时候,明明面目平和,时汨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隐忍的咬牙切齿。
赵清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你面貌不凡,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但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想招惹祸事,晚些会把小汨隔壁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住,你若好了,就尽快离开吧。”
寒言息没说话,时汨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寒言息无法离开村子这件事。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于是,她娘就带着她爹先去卸货了,让她把屋里收拾干净以后再去帮忙。
时汨想了想,先这样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看着土炕边脏兮兮的一片,挽了挽袖子,插了会儿腰,便开始忙活。
期间,她收到了来自寒言息的自责:“阿汨,给你添麻烦了。”
“你记得我的好就行。”时汨一想到寒言息将来会屠村,就一阵心惊肉跳。
如果说,她的好可以改变寒言息,改变接下来的剧情走向,那么她愿意再对其好上百倍千倍。
收拾完屋里,时汨就去外面帮忙卸货,是一箱又一箱被封死的木箱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相同的大小,却有的轻,有的重。
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货已经全部卸完了,赵清云亲自下厨,她则被憨厚的老爹带着去给寒言息收拾房间。
本来她娘是让她一个人去收拾,用她娘的话说,既然是她把人给救了回来,就要学会负责。
但谁让她有一个好爹呢,安抚了她娘,就带着她来一起收拾了。
虽说是堆放杂物的房间,但其实也没有放多少杂物,就算一个人收拾貌似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也就是累点儿,多耗些时间。
可惜她不是一个人,她爹搬大件,她搬小件,很快就给收拾了出来。
紧接着她负责打扫,她爹则用合适的杂物加上木板,在她已经打扫干净的墙边搭建了一个简单的床,铺上褥子以后,就去把寒言息给背了过来。
然后她爹走了,在屋子外面收拾多余的东西,留下她一个人继续打扫。
床上,寒言息靠着墙,一只胳膊搭着膝盖,静静注视着房间中来回忙活的时汨。
虽然他的记忆还很混沌,完全恢复估计需要一些时间,但自从听到时汨这个名字开始,某些东西已是悄然复苏。
他的潜意识正在不断地警告着他,时汨是他必须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哪怕还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甘之如饴。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时汨猛然直起身来。
她本来想假装不在意,可那道目光却越来越让她感到如芒在背,乃至心神不宁,最后忍无可忍。
结果她刚刚和寒言息对上眼,后者却在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垂下了那双浓密的眼睫,真要形容,就跟偷腥被发现的猫一般。
不是?看了她大半天,现在躲开是几个意思?
就在时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时候,她娘的喊声传了过来:“小汨,快来吃饭。”
“好。”时汨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应了一声,便又转回视线,发现寒言息仍然垂着眼睫,并且一声不吭。
深呼吸一口气,时汨将手中的扫把狠狠一跺地面,泄气道:“我一会给你端过来。”
待到脚步声渐远,寒言息方才重新抬起了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微侧过脑袋注视向门外。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避开,只是那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一股酥麻的感觉便莫名击中了他的心房,将他的思绪扰乱,心跳越来越快,大脑一片空白。
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与动静,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还是在感知到时汨离开以后,才逐渐恢复过来,甚至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时汨闻着香味儿就飘到了门口,准备进门时,扫把扇尾卡到门框将她给堵了一下,方才想起她的手上还拿着扫把,索性直接往门口的墙壁上一靠。
进屋以后,入目是两个素菜和一条看着就色香味俱全的鲜鱼摆在木桌上,而她的爹娘则是已经在吃了,就连她的那份饭也一并被盛好。
正准备上桌拿筷子直接开吃,手背却被拍了一下。
“先去洗手再来吃。”赵清云瞟了她一眼。
“哦。”果然天下父母是一家。
时汨去后院滴溜了一圈,把手洗干净才又回来,并抬起双手向她娘展示了一下,点头以后,方才正式入座。
起初她还有些拘谨。
但是,当她爹把一块白嫩嫩的鱼肚肉夹进她的碗里,她抬头发现,鱼尾被夹去大半,鱼肚子却只动了夹进她碗里的这一筷时,心里莫名就酸酸的,彻底释怀。
放入口中略一咀嚼,鲜香味美。
许是多了些感情作为调味料的缘故,竟让她吃出了家的感觉,眼眶微热,伸手擦了擦。
“怎么了?”赵清云向她看了过来。
“没什么,沙子吹进眼睛里了。”时汨知道这个理由用在这种时候很荒唐,可是,没办法啊,总不能说她想家了吧。
“娘,你也吃。”时汨赶紧调整好心态,岔开话题,将鱼肚肉也夹了一筷到她娘的碗里,然后又夹了一筷给她爹,继续道:“还有爹。”
当时汨端着饭碗来到杂物房,坐上床边,夸着她娘做的菜有多么好吃,让寒言息挪过来点准备喂的时候,却被一口拒绝。
“不饿。”寒言息纹丝不动,语气平静。
时汨想了想,昨天吃了那么多,不饿也是应该的。
然而到了晚上,寒言息依旧不肯吃东西,这就让时汨有些担心了。
“这都一天了,你还不饿吗?”时汨不理解,闻了闻捧在碗里的饭菜,她娘做的菜明明很香啊,应该不是没食欲吧?
“不饿。”寒言息顿了顿,又道:“如果是你做的,我就饿。”
“啊?”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是吃不惯好东西,天生喜欢吃苦?
似乎某人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又紧接道:“其实我早已辟谷,吃不吃都没关系。”
这话时汨就听明白了,可是,“那你昨天喊什么饿?”
辟谷这个设定在仙侠文中最是寻常不过,反正她觉得,寒言息既然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就应该是什么人尽皆知的设定才对,所以她也不需要有多么惊讶。
“我……”寒言息迟疑了片刻,缓缓道:“辟谷也会有口腹之欲,正好你就是我的口腹之欲。”
时汨沉默了,这话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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