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荒原的馈赠

融季的废土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冰雪虽融,大地却化作无垠泥淖。

凛风如刀,刮过裸露的戈壁与风蚀岩山,寒意刺骨,更胜往昔。

可澹台霜一行人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那匹杂色战马,与疤脸姐骑乘的变异巨蜥——她私下叫它“大青”——在澹台霜无形气场的驱策下,竟爆发出超越极限的耐力。马蹄与巨蜥的沉重脚爪踏碎泥泞,浊水四溅,在荒原上拖出几道疾驰的烟尘长龙。

三名皇家护卫拼尽全力策动百里良驹,也只能勉强咬住前方那道模糊的疾影。

她们心中的惊骇层层堆叠。

不仅因澹台霜那深不可测的力量,更因她那匹看似寻常的战马——这女人,仿佛连身边的坐骑都在这片废土炼狱中经历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蜕变。那股沛然莫御的乾元气息,如洪流裹挟着她们,令这些坤泽从骨髓里生出本能的敬畏与臣服。

风驰电掣。

澹台霜端坐马背,身形稳如磐石。衣袍与蒙面粗布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眼神深邃似古井寒潭,水面无波。

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强行冰封的心湖之下,暗流多么汹涌,焦灼何等焚心。

砾守命悬一线。

这傻皇子……澹台霜只觉得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她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砾守躺在简陋兽皮上的模样:面色青灰,气息微弱。

就算贵为皇子又如何?

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在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权贵眼中,一个失了圣心、又无强援的皇子,不过是个精致的筹码,甚至是碍眼的绊脚石。

慕容嫣敢肆无忌惮地追杀她,柳清淮那条疯狗敢把皇子带去废土极尽折磨——这一切本身就已说明一切。砾守的处境,远比她想象的更孤立、更危险。

他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护住他。

慕容柳家的疯狗在狂吠……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刽子手。

每一息流逝,都像钝刀割着她紧绷的神经,也更印证了砾守背后那令人齿冷的权力真空——堂堂皇子,竟要她这个流亡者,靠废土中寻来的渺茫生机去搏命!

这京城金玉其外,内里却是何等冰冷的算计与漠然!

但在分秒必争的疾驰中,澹台霜的目光却没有只钉死在前路。她的视线如精密的探针,扫过沿途那些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废土生灵——岩缝间扭曲却执拗向上的枯树、淤泥边缘绽放诡异紫花的毒藤、因她们气息而仓惶缩回地穴的小型变异兽……

她在寻找。

寻找一份来自这片炼狱烬途的独特“赠礼”。

这念头,在离开裂谷、踏上归途后不久便悄然滋生。

当她看见疤脸姐骑在“大青”背上,身体僵硬却努力挺直腰板;当她感受到三名护卫眼中敌意褪去、转为敬畏;当她再次想起砾守拖着残躯、近乎偏执地想折返隐牛村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了。

自己在这片废土世界,拥有的不止是力量和伤痕。

她带走了病林寨疤脸姐那份沉甸甸、甩不脱的信任与追随。

她带走了三名护卫的敬畏与……某种意义上的“臣服”。

她更带走了砾守以命相搏、深深烙进她命运轨迹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甚至于,他的马的忠诚!

那么,她能带给他什么?

金钱?权势?灵丹?

京城应有尽有,却显然无力回天。

那些冰冷宫阙、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给不了他真正的生机和庇护。

唯有这片土地。

这片他曾流亡、挣扎、最终将她“抛下”却又以命相寻的废土。

这片赋予她新生、也承载她痛楚的烬途。

她要带给他一份独属于此地的“生机”。一份证明——证明即便在最绝望的土地上,生命仍在顽强抗争、野蛮生长!这不仅是解毒的希望,更是对他孤勇的回应,是给这冰冷世道的一记无声耳光——连废土都能孕育奇珍,那金碧辉煌的京城,为何就容不下一个皇子活下去?

这无关风月,更像是一种……来自同路者之间冰冷的共鸣与无声的致意。

是对他濒死执念的回答,也是她对自己在这片土地所予所取的一次总结,更是对他孤立处境最深切的理解与补偿——既然这世道无人替他做主,那她便亲自从这荒蛮之地,为他夺来一线生机!

疾驰三日,穿越辐射洼地与流沙陷阱。

第四日正午,即将进入一片黑色玄武岩柱林时,澹台霜的目光骤然锁死!

几根巨岩交错的背阴深处,潮湿角落里,一丛奇特植物跃入眼帘。

植株不高,仅半尺,叶片细长如剑,泛着金属般的墨绿冷光,边缘密布细齿。最夺目的是花——几朵近乎透明、如冰雕般的苍白小花簇拥在纤细花茎顶端。

花心深处,一点幽蓝,深邃得近乎妖异。

它散发着微弱却异常清冽的气息,与周遭污浊腐朽格格不入。

更奇的是,周围寸草不生,仿佛有无形屏障将其隔绝。

蚀心兰!

废土医猎间口耳相传的传说奇珍!

花蕴剧毒,见血封喉;根茎经秘法萃取,却能化解某些深入骨髓的阴寒奇毒。生于特殊能量交汇之地,稀有难觅,更有凶兽守护,向来只存于传闻。

没有半分犹豫,澹台霜猛地勒缰!

战马长嘶人立,稳稳钉在原地。

后方护卫与骑着“大青”的疤脸姐慌忙刹停。

“等着。”

话音未落,她人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蚀心兰十丈之外。

就在她靠近刹那——

“嘶嘶——!”

两道快如闪电的黑影,自岩柱阴影中暴射而出!是两条手臂粗细、通体黑鳞、头顶生着小小肉冠的怪蛇!金色蛇瞳冰冷,口中毒牙幽蓝闪烁,带着腥风直扑澹台霜面门与咽喉!

“小心!”疤脸姐失声惊叫。

三名护卫兵刃出鞘,脸色大变——

其中一人甚至被那突如其来的凶戾骇得手一滑。

这守护兽的速度与凶戾,远超预料!

澹台霜的反应更快!

刀未出鞘,身形未动。

只在毒牙离咽喉三寸之际,她深邃眼眸骤然幽光一闪。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恐怖精神威压的气息轰然弥漫!

那是属于顶尖乾元的绝对意志碾压!

时间仿佛凝固。

两条凶焰滔天的怪蛇,如同撞上一堵无形之壁,前扑之势瞬间僵住!冰冷金瞳中,刹那间塞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与茫然!仿佛遭遇了食物链顶端、不可违逆的绝对主宰!

下一瞬,怪蛇如同被抽去脊骨。

软塌塌坠落在地,躯体微微抽搐。

竟被纯粹的精神威压瞬间碾碎所有反抗,连嘶鸣都发不出!

澹台霜对僵伏在地的守护兽看也不看,径直走向蚀心兰。

她蹲下身,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荒原孕育的精灵。

没用工具,只是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连带着根须下大块湿润黑泥,将整株蚀心兰完整掘起。这珍重姿态,与她面对敌人时的冷酷杀伐截然不同,也透着她对这份“荒原馈赠”的郑重——这是她要带给砾守的,对抗那冰冷京城的唯一依仗。

那几朵冰晶般的苍白小花。

在离开岩缝阴影的刹那,似乎微微颤动,花心那抹幽蓝愈发深邃,清冽气息更浓。

澹台霜解下腰间一个内衬干净、原本装水的皮质小囊,珍而重之地将带泥的蚀心兰放入,仔细系紧。整个过程专注而虔诚,与方才的冷酷判若两人。她系紧的仿佛不是一株草,而是系住了砾守那飘摇欲熄的生命烛火。

当她转身,两条怪蛇依旧瘫软瑟缩,恐惧地望着她,不敢稍动。

澹台霜未下杀手,只淡漠一扫,那无形威压悄然收敛。

怪蛇如蒙大赦,仓惶扭动,钻入岩缝深处不见。

这份“仁慈”,是强者对蝼蚁的漠然,也衬得她夺取蚀心兰的行为更加理所当然——这片废土的规则,本就由力量书写。

疤脸姐与三名护卫已然瞠目结舌,后背渗出冷汗。

没有战斗!没有流血!仅仅一个眼神!

便让凶悍守护兽瘫软僵伏?!

然后,像对待易碎珍宝般,取走了传说中的蚀心兰?!

这手段……已超乎她们想象的界限!若说降服巨蜥、慑服弩箭展现了恐怖的力量与速度,那么此刻的精神威压与对待奇珍的态度,则让她们窥见了一种近乎“超凡”的境界!这个女人……她在这废土绝域,究竟抵达了何等高度?!

那份举手投足间主宰生死的乾元气魄,让她们这些坤泽从骨髓里感到颤栗与臣服。

澹台霜翻身上马。

将那盛放蚀心兰的小皮囊牢牢系在腰间最稳妥处,紧贴着冰冷的玉石寒刃。

皮囊内传来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脉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注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这暖意,是希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她必须将这渺茫的希望,送达那孤立无援的砾守身边。

“走。”

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烟尘再起,速度更疾!

澹台霜端坐马上。

目光穿透呼啸风沙。

仿佛已看到了那座遥远而陌生的、金玉其外杀机四伏的巨大城池——京城。

砾守,你的生机,或许渺茫如沙。

但这份来自烬途荒原、最为顽强的生机,我带到了。

京城无人替你讨的公道,我来讨!无人予你的生机,我来夺!

是生是死,且看你自身造化。但至少,你不再是孤军奋战。

至于那些仇人……以及所有欠下血债的人……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按在了腰间玉石寒刃的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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