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议事厅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霜华居内静得可怕。
砾守坐在窗边,面前摊着武馆这个月的账目和几封需要馆主印信的信函。
他握着笔,指尖稳定地批注着款项支出,声音平静无波,对侍立一旁等候指示的管事道:“西街铺面的租金既已收齐,便按先前议定的,三分添购新一批训练用的木械,五分存入钱庄,剩余二分……拨给后厨,冬日严寒,弟子们的伙食不可克扣。”
他的指令清晰条理,甚至比以往更为细致。
管事应声领命,却忍不住悄悄抬眼觑了下这位年轻的殿下。
自澹台将军离去后,殿下的话越来越少,脸上再未见丝毫笑意,整个人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灵的玉像,唯有在处理武馆事务时,才透出几分活气。
可只要稍微留意,便能看见他置于膝上的另一只手,指节攥得死白,几乎要掐入掌心。
也能发现,他批阅文书的停顿间隔,有时会莫名地长上几分。
仿佛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将涣散的神思重新凝聚到眼前的纸面上。
“还有事?”似乎察觉到管事的迟疑,砾守抬起眼。
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无波无澜,看得管事心头一凛。
慌忙垂下头:“没,没了。属下这就去办。”
管事退下后,房门轻轻合拢。
室内重归死寂。
砾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风声呜咽,吹动着枯枝敲打窗棂,发出单调的轻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攥的手,掌心是几个深陷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
笔从指间滑落,在账册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脊背微微佝偻下来,抬手抵住眉心,闭上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轻得仿佛不存在。
终日不语,并非无悲无怒。
他只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锁在了这副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强撑着运转武馆,维系着表面的一切如常。因为他知道,她是为何离去。他不能让她回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因他而彻底垮掉的地方。
可他的世界,早已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风雪漫天,万物凋零。
阿竹无声地出现在门外,最终没有进去,只是沉默地替他将门掩得更紧了些。
而向着废土荒原,越走越深的澹台霜,触碰到了死亡的边缘。
数头裂地岩蜥将她逼入绝境。
力竭,重伤,血腥气吸引着更多猎食者。
一头岩蜥张开腥臭巨口,獠牙逼近她的咽喉——死亡的气息如此熟悉。
刀光爆闪!极寒之气席卷四方,扑来的岩蜥瞬间冰封,随即碎裂成无数冰晶!
澹台霜跪在冰屑与血污中,剧烈喘息。
她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看着那未散的凛冽寒气。
这不是毁灭的煞气,这是……由她意志而生,为她所控的力量。
她的意志?!是什么?
兽骨之下,那道破笼而出的刃,是她不允许自己死的意志。
因为她还有想要守护的人。
她抬手按在心口。那被旧日锁链与今生恐惧撕裂的剧痛仍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但在这痛楚的最深处,某种坚硬冰冷、却截然不同的东西,正顶开腐朽的疤痕,如同冻土下挣扎出的新芽,带着撕裂的痛楚与重生的锐气,破茧而出。
这股力量不再是被动侵蚀她的煞气,而是源于她意志最深处的“拒绝”与“守护”。
——拒绝再次被囚禁,守护心中残存的光亮。
它冰冷,却为她所掌控。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蜕变,荒原的恶意再次逼近。
低沉的咆哮声从风雪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迅速连成一片。七八双幽绿的光芒在昏暗中亮起,是嗅到血腥味聚集而来的疾风狼。它们龇着獠牙,涎水混合着雪沫滴落,形成包围圈,缓缓逼近兽骨下看似力竭的猎物。
若是之前的澹台霜,会以更狂暴、更耗费气力的煞气将它们撕碎。
但这一次,她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按心口的姿势,感受着那股新生的、冰冷的意志在经脉中奔流,与她手中的玄铁重刀产生奇异的共鸣。
变异头狼失去了耐心,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率先扑来!
庞大的身躯带起腥风,利爪直掏她的咽喉!
就在利爪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澹台霜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重刀并未大开大合地挥舞,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准而刁钻的角度,看似轻描淡写地向前一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四溢的狂暴煞气。
唯有极致的“寒”。
以刀尖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瞬间扩散开来!
咔嚓——
扑在半空中的头狼保持着扑击的狰狞姿态,却瞬间被一层坚不可摧的玄冰彻底封冻!冰层并非覆盖表面,而是由内而外,瞬间凝固了血液、肌肉乃至奔行的力量!
下一刻,澹台霜手腕微震。
被冻成冰雕的头狼轰然炸裂!
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晶碎屑,混杂着被冻结的内脏碎片,四散纷飞!
竟没有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余的疾风狼甚至来不及反应,嗜血的本能已被眼前诡异恐怖的景象彻底碾碎,化为最原始的恐惧。
但它们已没有逃跑的机会。
澹台霜的身影如鬼魅般滑入狼群。
她的刀法变了。
不再是纯粹追求破坏与杀戮的狂暴,而是带上了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精准”与“效率”。
每一刀挥出,都带起一片凛冽的冰寒弧光。
刀光并不总是触及狼身。
有时只是擦着皮毛掠过,但那极寒刀气已瞬间侵入,从内部冻结生机。一头恶狼刚跃起,便僵硬地摔落在地,体表迅速凝结白霜,瞳孔中的绿光熄灭,如同冰雕。
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层薄冰迅速蔓延覆盖,瞬间夺去所有生机。
寂静取代了咆哮。
战斗结束。
澹台霜持刀立于遍地狼尸……不,是遍地冰屑与冻结残骸之中。
她缓缓抬起握刀的手,看着刀身上缓缓消散的冰蓝气息——
这力量,源于她最深的痛苦与恐惧。
却最终,凝结成了她最坚硬的盔甲与最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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