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河水还是一如既往地美。”
一道轻缓似流水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勾起了她过去的回忆,莫如许闻言浑身一震,而后猛地扭头去看那人。
就见她旁边站了一个身着青衣,头戴竹编帽的男子,这人身形看着瘦弱,甚至用弱柳扶风来形容也不为过,双手背在身后,却是一番清雅之姿。
当莫如许看到眼前这人,愣了许久,一时呆住了,直到对方又道:“莫小姐,好久不见。”
狂风骤雨不足以形容莫如许此刻的心情,她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脸都是僵的,她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身体往下看去,视线停留在对方的腿部,那里看起来像是从未受过伤,完好无损。
对方注意到莫如许的视线,又笑:“小姐不必担忧,照着你画的样图,我托人做了假肢,如今走路倒是同正常人一样。”
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怨怼,但莫如许闻言心中却复杂不已,这人是白云,十年前与莫如许相识,被段千欢打断了腿。
从此彻底消失在京城,十年来未有任何音信,怎么如今却突然出现,还在这个关头。
她抛下杂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干巴巴问道:“你……你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方轻笑出声:“刚回不久,总觉得该来见你一面,便来了。”
他伸手将头顶上的草帽摘了下来,漏出了他那张本该祸国殃民的脸,如今却七横八纵地布满伤痕,即使莫如许见惯了,再次看到心中还是一阵紧缩,她忍不住避开了看那疤痕的眼神。
白云手中动作一顿,有些自嘲道:“是我的错,忘了你害怕我的脸。”说着就要再次盖上草帽,但莫如许急声止了他的动作,抓住他的胳膊,道:“不!我不怕,……你不用戴。”
她看着白云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眼神复杂,她不知该怎么面对白云。
白云这脸上的伤,不是因她而毁,也同莫如许无任何关系,但最初他们二人的相识便是源于他脸上这伤痕。
一张美丽的脸,生在富贵人家是锦上添花,生在一个贫民身上,便是灾祸源头。
白云为了躲避那些没完没了的骚扰,心一横便亲手划破了自己的脸,那张完美的如同造物主恩赐的面容,被他几刀彻底损毁。
那些人见他凶狠,脸也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便不再找他麻烦,却无人带他去看大夫,鲜血布满整个脸庞,他的眼被血浸漫,那时他只能看到世界一片黑暗。
那日暴雨,他蜷缩在街头角落中,忍受自己脸上传来的绵绵不绝的疼痛,紧抱自己用以取暖,年仅十岁的少年心中怀着对整个世界的恨意。
莫岳朝拜结束,在路上看到白云,看小男孩可怜,便将白云带回了莫府,自那以后,白云便住在了莫府,做了莫府的小厮,与莫如许相识。
此时的莫岳还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自己那日的善心得到报应。
莫如许出乎意料地与白云聊得来,像是在这个世界上寻到了知己。
她所有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白云都能坦然接受,不觉得她是异想天开,不但接受,还能再增添些他自己的看法。
她本以为她一生都寻不到同她想法契合之人,就算是在她第一世,她也从未遇到过,哪知竟在这个世界让她遇到了。
她引白云为好友,并给白云钱财,让他离开莫府。
在外白云坚持从最底层的货郎做起,拒绝莫如许的关照,他说他很感激莫如许,但是他更想靠自己,那时的他还对世界抱有希望。
莫如许以为一切会朝着想象中的进展上演,然天有不测风云,说不清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命运弄人,直到如今,一切都变了,像是南辕北辙的车马,与最初的想法越走越远,时间冲散了他们之间的交际,自那日一别,他们已十年未见了。
“你……这次回京什么时候走?”莫如许放下拉白云的手腕,轻声问道。
白云一顿,而后温柔一笑,问道:“你想我走吗?”
莫如许仔细看他眼睛,那双美丽的浓墨般的双眼温柔地看着莫如许,里面的包容清晰可见,像是一汪泓泉,能够轻易惹人沉沦,与十年前夹杂着执念与狠厉不同,他如今的眼睛更为透明,里面再不见一丝怨毒。
时光荏苒,他到底是变了。
莫如许开口道:“我想你走,最好再也不回来。”
白云见她如此,无奈一笑,“你说假话时我期望你说真话,如今说了真话,我却又期待着你说的假话。”他叹口气,扭头去看那汝河,两人突然变得沉默。
汝河之畔,二人并肩而立,只看背影,倒是郎才女貌,十分养眼,天光大亮,冬日的太阳并不灼肤,照在皮肤上暖暖的感觉,只让人想要多接触些。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你不该回京。”
莫如许对白云说不上恨,但也说不上原谅。
十年前,背叛的事的确是白云做的,莫如许也的确是差点就死了,是段千欢救了她。
谋杀贵族小姐并不是小罪,当年莫如许念着最后一点情义求莫岳饶了白云,白云也因此被赶出京城,莫府并未告到府衙,但京城却再没有白云的立身之地。
眼下白云再次回到京城,莫如许不懂他想要做什么。
白云闻言轻笑出声:“我自然知道这个,所以我如今外出都小心翼翼的。”他转过头面带微笑地问莫如许,像是单纯好奇:“对了,你与段世子如何了?可是定亲了?”
莫如许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像是刮了冬风,一瞬间冷的彻骨,她是对白云起过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好感,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但再如何,这话也不该白云问出来,还是以这样一种调侃的语气。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呢?你如今问我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我与他好与不好,都同你没了任何干系。”
这话一出,白云一僵,那微笑常在的表情有些绷不住,最终彻底放弃,表情淡了下来,一时间两个面无表情的人相互对视着,暗地里较劲。
白云突然避开莫如许的眼神,扭头看向汝河,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我今日来不是同你回顾往昔,亦不是来让你恨我的,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你被人盯上了。”
他转头看莫如许,轻声而又认真道:“你自己要小心,盯上你的那人……深不可测。”
“我今日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他安排的,我从几千里外的地方被强行带到这里,说来好笑,你猜对方想让我做什么?”白云那双眼睛中又盛满了星光,像是在说一件好玩的事儿,他道:
“他居然让我来拖住你几日,最好让你与段世子关系出现问题。”
“你说,他怎么这么好笑,自十年那事儿发生,京城谁人不知一个小货郎要杀莫家二小姐,一个莫小姐的仇人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白云笑意盈盈,看起来似真的在说一件令人喜悦的事,但莫如许在他眼中看到了悲伤,那悲伤在十年时光的洗刷中也已变了色,如今竟染上几分悲凉。
莫如许心中莫名难受,或许是被白云的情绪感染了。
故人就是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轻易勾起人的情绪。
不过也不是为白云的悲凉而悲伤,而是为她莫如许自己。
“你既然知自己做不到,为何又答应对方来找我。”莫如许并没有因白云的话而动容,淡淡开口。
白云闻言沉默一阵,而后开口,看着绵绵不断的汝水,轻声低喃:“我也不知,可能……我心中也是想要见你的,我欠你一句抱歉。”
“如许,对不起。”至于为何对不起,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彻底明白。
“……”莫如许默然无语,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自嘲一笑,“我有时真想知道你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若是十年前,不,甚至五年前,你突然出现,对我说这话,说不定我真的上了你当。”
“但如今,”莫如许双眼布满寒意,冷冷看向他:“白云,我只会觉得你可怕。”
她突然惨然一笑,“白云,……多么干净的名字。”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蠢,让你觉得我能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
莫如许突然发狠,对白云怒目而视,白云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眼神不可抑制带上了些许悲伤,就被莫如许一声打断: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话,到此为止吧,我也不想知道你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自愿也好,被逼无奈也罢,我不在意,你也不必与我说,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奔东西,再不相见。”
说完利落扭头就要离开,白云见此,正要抬脚去追,眼神突然看到了什么,那跨出去的脚步又重新收了回来,他看着莫如许快走的背影,在她身后道:“我日后不会再打扰你,……你要小心。”
莫如许闻言,脚步未停顿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径直去找庆酌,就在都尉府门前看到了段千欢正与庆酌在说些什么,她快步赶了过去,段千欢余光中看到莫如许停下了与庆酌的交谈。
莫如许与庆酌行了个礼,庆酌看起来很欣喜,看到莫如许赶忙上前跨了一步,道:“莫小姐,这事儿你可帮上了大忙!实在是该多感谢你。”
莫如许先是一愣,而后艰难道:“……这是小女应尽之职,庆都尉功劳居伟,实在客气了。”
又问:“庆都尉,我想知道,若一切是真的……白初初她结果会是如何?”
庆酌闻言,先扭头去看了一眼段千欢,而后沉思道:“这个,要看她到底参与多少了,如今风月楼已被控制,若她愿意配合,那便情有可原,尚可留一条性命,若是不愿,那……”
庆酌未将话语说完,但莫如许已然明白。
她维持表情,端庄行了个礼,淡然道:“如此,那便辛苦庆都尉了。”
段千欢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莫如许,微微垂下了眼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知道,莫如许刚见了一个人,一个他永不愿莫如许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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