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算不得狭窄,甚至称得上是宽敞合宜,合都艾依走在最前头,神识之内什么灵气也未曾捕获到,她却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
随着脚步的逐渐深入,周围的空间顿时变得空旷起来,等燃起照明符纸,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片已被摧毁了五六成的暗场。
暗场原为各大门派世家,甚至凡间权势之户修建用以暗中行进某些事务的工具,修界中曾有几桩耸人听闻的事,例如当年临江谒喋血宫,其地底下便有用来研究请神龛的屠杀暗场。
据修界风云录的记载,喋血宫暗场内的血池一眼望去几近无边无际,其内无数血骨密密麻麻地泡着,冲天的怨气能使人心境不稳走火入魔,更莫提暗场内那些用以折磨生人的数以万计的各色刑具刑场,用以装载暗场的芥子空间抵得上整个临江谒。
这个暗场远没有喋血宫的那样可怖,虽也空间不小,却只剩一地断裂石块和零星几条铁链和残破的木笼,眼下在那几枚照明符纸的火光下竟有些人畜无害。
看着那些铁链,合都艾依莫名感到越发冷起来。
“长老,那里!”
她身后的一个弟子低声喊道,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合都艾依闻言望去,只见在火光照耀的尽头,露出半张简陋的石床。
修行之人笃信神魂之感,也许亲身经历过一些事的人自己记不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其神魂却会将一切铭记一生。
合都艾依原以为她已不会再为自己曾遭受过的感到痛苦,然而此时此刻从身体深处逐渐苏醒的战栗惊恐却清楚地昭示着——她不可能放下那些事。
几乎是见到那石床的一瞬,合都艾依体内的灵气猛然失控,她喉中一热,忙伸手去捂时已慢了半拍,一口滚热的鲜血便从她指缝间掉落砸在脚下。
“长老!”
“我没事。”
合都艾依强逼着自己定下神来,咬着牙关走向那张石床。
几名弟子拥在她周围,皆是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这些弟子多为先前长老们的子女,只知道合都艾依是极为可靠的长老,并不知她曾发生过什么,见状也只是担心合都艾依忽然心境不稳损害身子。
合都艾依走到石床前时只觉浑身的肌肉都要被绷裂,却也好歹没再气血攻心呕出血来。
石床简陋,与随便寻了块巨石削平一面不相上下,但其较为平整的那面满是陈旧的褐色血迹,上面有粗略擦抹过后均匀些的血痕,也有狰狞一片的血印,层层叠叠,早已看不出石块的本来颜色。
跟在旁边的一个弟子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什么?”
合都艾依死死地盯着那些斑驳的血迹,耳畔似乎响起此起彼伏的女子的凄厉惨叫,每一声都像扯裂了喉咙含着血抛出,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哀嚎,搅得合都艾依想捂着耳朵,却猛然从中听到了她自己的哭喊。
……
京州与杭州交界之处已是秋意浓浓,黄昏时分的风已带上些许凉意,偶尔卷起地上几片黄叶,杭州界内的一座木屋内,轮到今日看守两州结界的临仙郡弟子拂霜倚坐在窗边,望着面前直耸入苍穹的金色结界发呆。
她的同伴捧着杯热茶挪过来,坐到她对面后哎了一声。
“怎么了?”
“不是说平霁门的擢衡长老在咱们秘境里堕鬼?真是没想到。”
听同伴这样一说,拂霜才想起这桩事来,“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守完今天然后回城里躺着睡觉才是正事。”
同伴一脸鄙夷,“你就这点出息,那可是擢衡长老欸!平定过千红一窟的擢衡长老!”
“那又如何呢?”拂霜抓抓鬓角,“不管他做过什么,眼下也沦落到修界追杀的境地,一切啊,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同伴撇嘴,嘟囔着:“可他曾诛杀平定过多少邪祟……”
“那又如何?上头那些大成修士想让他当圣人还是当落水狗都随心所欲,为每个人不平的话也太劳心劳力。”
“拂霜你说话真刻薄。”
被同伴说为“刻薄”的拂霜神色未变,仍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结界发愣。
“你说,那擢衡长老会不会从我们这里离开杭州啊?”
她同伴耐不住寂寞,又开口和她说话。
拂霜指了指那道结界,“这结界是临仙郡和皇甫氏族一同立起的,他们要是选了这条路未免太自找麻烦。”
“那也是啦,哎呀你别盯着那结界发呆了,陪我聊聊天。”
“好累,不想聊。”
“别啊反正你也不能休息,还不如陪我……”
那姑娘还在絮絮叨叨,拂霜空洞的视线却忽然定到她身后。
“什么?”同伴跟着她的视线扭过头,便见到不远处有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正背着一个人从林间走出。
“真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到处奔波。”同伴随口道。
拂霜看了那老者一会儿,重又倚回窗框。
“是挺可怜的。”
同伴抿了口茶,又看了眼身后的老人,“看他的方向是要去京州?离这儿最近的村落也得走个三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入夜,这老者……”
她转回来看向拂霜,却见拂霜重又盯着结界出神。
“郑拂霜!”
拂霜惊了一跳,有些嗔怪地瞪了眼同伴,“干嘛?”
“我说,那老头走不了那么久的夜路山路,要不我们留他一晚?”
拂霜摇摇头,“不要。”
“为什么?”同伴有些讶异。
“他要想借宿歇息自己会问,我们主动凑过去干什么?”
“那万一他不好意思呢!”同伴不服气道,被拂霜白了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仍嘴硬道:“我是说万一。”
“活到这个年纪,已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拂霜道。
同伴这才悻悻闭嘴,但仍看着那老人。
那老者的步伐都有些蹒跚,也不知已背着人走了多久,但抓着背上那人的手倒是一动不动。
“那背上的是他孙子么?”同伴问。
“看着不大像。”
同伴又盯着那脸埋在老者颈后的人,“为什么?”
“感觉,”拂霜有气无力地应,“你要实在无聊把你师尊给你的阵法图再看一遍行不行。”
同伴剐了拂霜一眼,但总算不再叽叽喳喳了。
总算得了清净,拂霜眼睫抖了抖,视线悠悠落到赶路老人身上,他背上那人的脸埋在黑白交错的发丝间,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出杭州地界,还真是急啊。
她眼看着那老者喘着粗气越过了结界,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在跨过杭京两州结界时,燕北堂着实捏了把汗,他虽收好了符纸也停住了体内灵气流动,但还是怕会被结界识别出修士身份留下痕迹,那样的话看守结界的弟子立刻便会发现异动,又要生出许多麻烦。
好在并没有,燕北堂下意识松了口气,脚下一绊,险些摔到地上。
他极为努力才把重心回稳,没让背上的人滑下去,现在身后就是临仙郡设在地界上的屋子,他得走出一段后才能拿出符纸。
似乎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立刻感到胸腔内火烧一般的烫,小腿肚也生疼得像铅块,没走出一步都气喘吁吁。
他头上的发髻早就乱了,夹着郑南槐的黑发落下,白得刺眼。
也不知他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能不能来得及把郑南槐送到圣手三浮面前?
夜色渐沉,燕北堂能看见的东西越发少了,还好现在能把符纸拿出来了,他抖着腿尽量小心地将郑南槐放到树下,摸出符纸贴在了眼上,顿时便觉目视千里毫无阻碍,更妄论面前的人了。
才刚入夜,暗沉的微光打在郑南槐惨白的脸上,燕北堂恍惚间以为他已经死去,吓得扑过去听郑南槐的心跳。
那微弱的砰砰声勉强盖过树林里渐渐响起的虫鸣穿入燕北堂的耳内,燕北堂这才满头冷汗地跌坐到一旁,直到胸口传来闷痛才想起呼吸。
他伸出手碰了碰郑南槐的脸颊,触感冰冷,死白的脸上一只沟壑纵横的手,看得人心惊肉跳。
燕北堂收回手,将日行千里的符纸贴在脚上,重又把郑南槐的身体揽到背上,喘了口气后背着人站起身,继续行进在密林之中。
……
“长老!”
一声急切的呼喊及时打断合都艾依的幻觉,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胸口抽搐着的绞榨刺痛,掌心传来的钻心痛感,松开手指便见到一片淋漓鲜血。
“长老,这里交给我们,您出去休息一会儿吧。”刚才叫醒她的女弟子满脸担忧。
合都艾依以神识看了看四周,未查探到任何异动,这才叹息道:“好吧……我传讯给白长老让他下来。”
等白献涿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合都艾猛然松了口气,未等她开口,白献涿便柔声道:
“这里交给我,明鹰门主在外面等你。”
合都艾依鼻间涌上一股酸涩,勉强对白献涿嘱咐了句:“这里似乎残存着幻境阵法,千万小心。”
说罢她匆匆道了声谢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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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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