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凤还巢

纪明霞离京出征之时,御湖畔的杨柳方才抽出新芽,而今凯旋,覆雪千里。

回京山高路远,官道上积雪还未来得及清。

眼看到了京郊,纪明霞看天色渐黑,下令到西大营休整。

她有些惋惜,若是伤得不重,脚程还可再快些,月初便能见到父皇母后。

不过还好,能赶在年前。

先行官已去西大营知会过,军队到时,守营的将士列队迎接,有锣的敲锣,没锣的拼嗓子,连嗓子都没有的哑叔,不知道从哪牵来两条汪汪叫的大黄狗,那狗尾巴摇得欢,高高昂着脑袋,倒也像是在列队迎接。

纪明霞飞身下马,步伐有些踉跄,边上那小姑娘忙跟着从马背上跳下来,护在一旁,高喝道:

“公主有些高热,不便陪大家庆贺,待陛下封赏下来再同大家不醉不归!”

小姑娘姓齐,名天鹤,周岁还不满十五,是纪明霞求来的军医,她说完这话,连推带挤的就要把纪明霞往营帐中赶。

纪明霞哭笑不得,还是交待了几句才跟天鹤走,将士们也不失望,忙着招呼后头的弟兄,他们这位公主不是个骄矜的,说不行就是真撑不住。

天鹤气的两腮鼓鼓,拿着药箱喃喃一路:“你这伤,合了又裂裂了又合,若不是冬日,十条命都不够你祸害,要我说就该休养好了再回来,赶不上这个年,明年又不是过不得...”

纪明霞垂眸:“万一呢,万一明年我战死沙场...”

天鹤杏眼圆瞪:“你又胡说!”

战场刀剑无眼,她又不蜷在后头惜命,也不算胡说,但见天鹤那可爱模样,纪明霞赖道:

“不是有你嘛,明日回宫,我定让父皇封你为天底下第一个女医官!”

天鹤不知在思量什么,没有搭话,只是紧紧挽着纪明霞进了营帐,小声嘀咕:“先管好你自己吧,第一个女储君。”

帐内提前生了火,可褪去袄子还是有些冷。

天鹤娴熟的上前给纪明霞处理伤口,见她小腹刀伤又渗出不少血来,想埋怨,却没舍得再开口。

这伤重也不重,未伤到脏器,可架不住长时间颠簸撕扯。

纪明霞也不吭气,她不怕疼,疼不死就行呗。

待煎药时,天鹤才缓缓道:“你第一次做三军主帅,便拿下域外叛军,此次还朝,陛下定会封你为皇太女,我的医官,要等你亲自封。”

纪明霞愣了楞。

这些年年不太平,兵乱四起,疫病横行,医官身份格外贵重,她说服天鹤随军便是以此许诺。

天鹤祖父是医官,父亲是医官,两位兄长也是医官,她自小跟着学,天赋最高,地位却最低,连药箱都得她来背。

自古没有女医官,更没有女皇帝,天鹤这样说,她心里说不上是何滋味,她眨了眨眼,掩饰掉眼中的情绪,柔声道:“好啊,那我们阿鹤就是从龙之臣。”

天鹤嗔道:“你是做储君,不是要登基,能不能谨言慎行啊。”

纪明霞捂了捂嘴,眉眼弯弯。

她倒是没把这事放心上,她那皇帝老爹哪会介意这个,巴不得赶紧把位子传了同母后去游山玩水。

当初他作王爷时就不想当皇帝,奈何兄弟们死的死,死的死,最后竟只剩他一个富贵闲人。

据说先帝临终前拉着她父皇的手老泪纵横:“昌河吾儿啊,这皇位只能给你留着了。”她爹当时哭得比皇祖父还惨。

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她爹白捡,白捡就算了,想送还送不出去,若不是膝下只有一女,早就退位让贤了。

有回他偷偷对纪明霞说:“闺女,要不爹直接把龙椅给你,爹和你娘去江南听曲儿?”

他敢给,纪明霞敢要,就是满朝文武不乐意。

他为了传位给这个宝贝女儿,为她请名师大儒,教的是帝王策,练的是红缨枪,纵她活跃在军营朝堂。

若是皇子,满朝文武定会觉得北虞江山后继有人。

可这是位公主,意味着天家子嗣凋零,北虞气数将尽......

想到这些,纪明霞直犯恶心。

偏天鹤这时又递来汤药,她喝不下。

天鹤也不催,将药先温着,无奈道:“我去拿些吃食,还是胃里有东西好些,你这样等下再吐出来,太耗气力。”

纪明霞点了点头,把玩着虎符闭目养神。

小东西在掌心渐渐温热,她不由想起一些事来。

三年前,她仗着比寻常姑娘高,学起木兰来女扮男装混入出征的队伍,不到一天就被上柱国大将军许平山揪了出来,原因无他,她没系明白军营里那种男子的裤带,迟到整整一刻钟。

奈何龙椅上那位活祖宗听闻此事非但不管,还让老将军照顾好小公主。

公主上战场,放在从前任何朝代都是件荒唐事,但北虞荒唐事太多了,皇帝卖艺,皇后唱曲,宦官狎妓,宰相种地,桩桩件件数下来,倒显得公主出征正经许多...

只是老将军如履薄冰。

活祖宗的话,他不能不听,小祖宗的命,也不得不保。

不过纪明霞性子野,天赋又高,一来二去,与许老将军倒有了师徒之谊,老将军有次醉酒,曾将虎符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小玩意。

老将军说,每次还朝,前朝那些吃白饭的就巴巴地盯着他把虎符还回去 ,可一旦边关有异,不用他要,这东西又会回他手里。

说这话时老将军双手都有些发颤,那可是一双能将乌金斩月刀舞的出神入化的手。

纪明霞很生气,当即便说,有她在父皇永远不会再收虎符。

她想的简单,谁会打仗,谁愿意为北虞打仗,谁就应该有兵权。

老将军酒醒后却是慌慌张张的来向她谢罪,那次回京后,他便告老还乡了,临走时候还嘱咐宫人给公主准备一条好系的腰带......

虎符是好东西,玄铁做的,摔这么狠都没落下一点印记。可若真是好东西,短短三年,又怎会轻易落在她手里。

皇储未定,百官各怀鬼胎,朝廷能打仗的人尚有,可能担责任的也只有她纪明霞了。

外头一阵犬吠,拉回飘远的思绪。

纪明霞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将虎符收好,坐端正了些,试着端出一点三军主帅的威仪来,虽然伤药灼的她生疼。

帐帘被人掀起,卷入几片雪。

不用猜,敢没规矩直接闯进来的准是天鹤。

天鹤折回来的有些快,手里也并未端着什么吃食,只是瞧着外头说道:“外头有人找,说是宫里的內侍,看着眼生。”

纪明霞微怔,想是父皇收到自己到京郊的消息派人来接了。

她披上狐裘,亲自到帐外迎。

躺了这好一会儿,起步有些目眩,也不知是因着高热未退还是失血。

哑叔那两条大黄狗正追着那太监咬,那太监果然是个生面孔,见纪明霞出来也顾不上被狗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拜道:

“奴才陈忠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大黄狗极通人性,见此人并非不速之客,又到雪地里撒欢去了,留下一串串爪印。

纪明霞打量着这位陈公公,见他衣着礼仪皆合规矩,便未查验腰牌,只轻声道:“公公辛苦了,外头天寒,进帐喝杯热茶吧。”

陈忠连忙摆手,姿态谦卑,像只受惊的鹌鹑:“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来传个话,陛下和娘娘听说您快到皇城,高兴得不得了,特派奴才来接您回宫。”

纪明霞直觉不大喜欢这位陈忠公公,他声调尖细,笑容也假,像戴了张人皮面具。可想到父母正盼着自己回家,心中仍是一暖。

她道:“明儿早朝便见了,还劳公公特意跑这一趟。”

陈忠低着头,语气似有些为难:“这……陛下思女心切,已命人备好马车,今儿就想接您回去。”

纪明霞道:“劳烦公公回去传个话,我身为主帅,不好先走,请父皇母后早些歇息,不必心急。”

陈忠面露难色,语气也生硬了几分:“陛下亲派老奴来接公主回宫,公主怎好驳了陛下的面子?”

纪明霞心下一凛。

从小到大,宫里从无人敢这样同她说话。

惠帝爱女如命,宫人皆知。她要月亮,父皇绝不会给星星,她想练红缨枪,便不会逼她拿绣花针。那会她刚在孟太傅那读了圣贤书,回来痛斥父皇为君无德,她那向来闲散的父皇竟也准时上了半个月早朝,虽说后来又荒废了…

她与父母之间,何曾有过这般弯绕?倒是前朝那些老臣成天说她没规矩。

看来父皇身边,又被安插了新人。

纪明霞无奈,也懒得再柔声相对,索性拿出三分军中威严,含笑说道:“公公也不必担心不好交代,我修书一封,你带去便是。”

陈忠支支吾吾:“这……恐怕不妥……”

“哦?”纪明霞眉头微蹙。

“娘娘上月就玉体欠安,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算来已三日水米未进了。”

纪明霞心猛地一沉。

陈忠眼神飘忽,却又端起腔调:“陛下怕您担心,原本不让老奴说,可,可您又不愿回去探望。”

纪明霞无心计较他暗指自己不顾人伦孝道,只道:“回宫。”

她与母亲其实不算亲昵。

母亲总有自个儿的事要忙,教养女儿的活全交由宫人。偶尔有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时,才会召到跟前,送些金银首饰哄哄,每次送的又都华而不实,比如有个金冠,约莫十斤重,戴上去能压断脖子。

牙牙学语时耐心教导的不是她,生病受伤时守在床前的也不是她,可当她想读书,想习武,想出征,想入朝时,站出来支持的人里,却总有她。

母亲身体一向康健,怎会忽然病重?

她不得不多想,这些年父皇始终不肯纳新妃,若是前朝那些老狐狸动了另立新后的心思,对母后下手也未可知。

夜半回宫,不便多带随从,她向天鹤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向将士们交代几句。

天鹤不知内情,倒乐得她先回,上前嘱咐:“你伤口未愈,尽量别骑马,既有车来接,就稳稳当当地回吧,将士们会体谅的。要是半路伤口裂了,我可不会追去给你上药。”

纪明霞点点头,木然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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