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也父亲的葬礼就这么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过去了。
那天晚上虞母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偷跑出去,虞纡不清楚。
但她的爸爸妈妈管她管得更加严格。
连手机晚上也要上交,白天虞母会带着她去车行做作业。
就这样过了一周,虞纡找不到任何一条缝儿联系蒋东也。
白天车行吵闹,她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傍晚和虞母一起回家,看见身边向上延伸的楼梯时,她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清澈,眼底红血丝遍布,连喊出她的名字都像是困兽最后的悲鸣。
咽喉像生锈的齿轮,死死扣住她的担忧,安慰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却怎么也说不出。
良久,虞纡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她踮起脚,抱住蒋东也的头,像是她小时候寻求虞母安慰时对方做的那样。
抱住他的头,下巴搭在他头顶,指尖在他后背轻拍。
话语太过苍白,她在行动中奉上自己的诚意。
“蒋东也。”她的领口渐渐濡湿。
……
“写作业还发呆!”
额头突然一阵钝痛,虞纡下意识抬手捂住,却忘了放下手中的笔。
“哎呦!”虞母像触电一样,飞快地缩回手。
“你要戳死你亲妈呀,一天毛手毛脚的!”
“对不起,妈妈。”虞纡低着头道歉。
蒋东也父亲的死亡好像给他们家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虞母脾气越来越差,虞父几乎每天都要强调一遍她有父亲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每到这时她总是垂下头听着,虞纡觉得她家是长满绿藻的鱼缸,她是里面一只呼吸不到氧气的金鱼。
跳不出巴掌大的鱼缸,每天等待主人施舍的那一点鱼食。
“翠!你们那儿那个事是真的吗?”虞母的同事小万凑过来小声说道。
虞母顿时顾不上虞纡,扭头就跟同事一块儿八卦去了。
“那当然!”
车行今天没什么客人,销售都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喝茶聊天,像是虞母这种把孩子带过来的也大有人在。
虞纡趴在小茶几上写作业,耳朵却悄悄竖起,听着身边两人的交谈。
“天呐!那么惨啊,那他老婆和娃咋办呀!”
“可不是嘛,那孩子正是上学花钱的时候,人一下没了,天不就塌了嘛。”
余光中她看见虞母和小万嗑着果盘里的瓜子,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堪比桌上五颜六色的糖果。
“那女的从来没上过班,老公没了,钱也没了,天天在家哭呢,可怜她儿子,还要反过来照顾她。”
“天爷啊,那总不能日子不过了吧,还有孩子呢,也不管吗?”
“管什么呀,她男人在的时候也没见她做家务带孩子,那孩子可独立了,洗衣做饭样样精通。”
不是的。
虞纡在心里小声反驳。
黎阿姨烤的小蛋糕很好吃。
“哎,翠啊,你老实说,那男的死在工地了,赔偿金得有不少吧?”
“那我不知道,赔偿金再多有什么用!那蒋文正原来弄个工程好几十万呢,比那点赔偿金多多了!”
“家里没了钱生钱的人,坐吃山空只活得了一时。”
“啪——”
一道重重地声响惊醒她们。
虞母和小万回头一看,自己女儿正捡起地上那本厚厚的工具书。
许是忙着聊天,虞母只是草草说了句让她好好写作业,便又转头开启了新话题。
虞纡默默抽了纸巾擦掉书皮上的灰尘,卷子上几乎全对的完形填空也比不上刚刚从虞母口中得知的信息量。
这是她十几年人生中所听说的最大的事了。
光是道听途说都感觉心惊肉跳,更不要说处于漩涡中心的蒋东也。
虞纡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她和虞母说自己要去上厕所,在洗手池边往脸上泼了捧凉水,勉强压下眼眶的酸涩。
今天虞母下班早,逛完菜市场后虞父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吃鱼。
“妈妈,要不我去买吧。”看着虞母手里提的大包小包,虞纡懂事地说道。
“不行!”虞母一口回绝,“那些个贩子最会看人脸嫩乱要价,你去保准花三条鱼的钱买一条鱼!”
“你把东西放回去,我买了后面回来。”
“你回去就在家等我回来,别乱跑,听到没有。”虞母不放心,又叮嘱她一番。
虞纡乖乖接过虞母手里的菜,嘴上老实答应着。
“知道了妈妈。”
看着虞母远去的背影,虞纡拎着几大袋菜,转身就往家里跑。
临近饭点,小区里已经有人在炒菜,被热油爆香的花椒和肉香直往鼻腔里蹿。
虞纡跑过小区门口大香樟树下的石桌,跑过溜娃的邻居,跑过长长的楼梯。
颤抖的手指捏着钥匙,捅了好几下才找到锁眼,打开门她把袋子一股脑扔到餐桌上,来不及喘口气,天花板遍传来一道拉长的响动。
像是拖拽的椅子和地板摩擦。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她听见楼上模糊的说话声。
虞纡抿唇,她家楼上就是蒋东也家。
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她推开门,正想去看看,楼上的门突然打开,接着是高跟鞋踩着水泥地的哒哒声。
虞纡连忙拉上门,透过门缝,她清楚地看见黎素穿着黑裙子,伴随着低低地啜泣,白皙的手指抹过脸颊。
楼上的门一直开着,她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
蒋东也一定在家。
虞纡算着虞母回来的时间,心一横,拉开门跑上楼。
果不其然,和她家一样的入户门大开着,一眼望去,客厅地板上遍布水迹和瓷器碎片。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狼藉。
虞纡勉强从碎片上的花纹辨认出那是一直摆放在蒋家餐桌上的花瓶。
“蒋东也。”踌躇半天,满腹询问烂在肚子里。
虞纡嘴唇张合,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
瘦削的少年闻言动作一顿,转身对上她的视线。
虞纡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一周,再见时他会瘦了这么多。
以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像两口黑洞洞的井。
虞纡试想过很多次两人的见面,唯独没想过现在的相对无言。
蒋东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回去收拾卫生。
只有虞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偶尔妨碍到他时,他才会伸手,轻轻拨开挡路的人。
虞纡站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忙忙碌碌,那股在车行被凉水压下的酸涩此刻成倍地涌了上来。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满腔的难过溢出喉咙,又被她的理智狠狠打了回去。
旁观者的怜悯和安慰往往比事实更伤人。
即使在场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她也不愿再撕开蒋东也流血的伤口。
悲伤从她的眼里蔓延,阁楼里的秘密像是在昨天。
那句‘明天见’的诺言,好像永远停留在昨天了。
“你来做什么。”蒋东也突然开口。
但他的声音像是许久没有说话,哑得像是在粗砂纸上滚了一圈。
虞纡看着他仔仔细细扫干净花瓶碎片,把地板拖得光可鉴人。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干下去时,对方突然说话了。
她猛一下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
太久没见蒋东也了,现在的时机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今天过来准备主打一个陪伴,结果蒋东也给她台阶下了!
虞纡灰蒙蒙的脸色登时亮了。
果然她还是蒋东也最好的朋友!
“虞纡。”少年脸色苍白,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家里人没有告诉你,不要再和我来往吗?”
虞纡想起虞母的话,“我愿意和谁玩是我的自由。”
“蒋东也,你这样说,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她倒打一耙的功夫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让蒋东也有些恍惚,好像日子从未起过一点波澜。
“你怎么不说话呀?”
感觉气氛有所缓和,虞纡得寸进尺地磨蹭到他身边。
平静的水面被一颗石子打破,此刻只有虞纡和他的家提醒着他。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没有。”
“没有?蒋东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苟富贵,勿相忘,但是你有困难我不会坐视不理。”
“在我虞纡这儿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
少女汗湿的刘海像条形码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看着有些滑稽,但是眼里透出的认真却让蒋东也怎么都移不开眼。
虞纡愿意和他同甘共苦。
想起刚刚夺门而出的女人,他忽然扯唇笑了下。
没想到陪他到最后的不是他以为亲密无间的家人。
“其实,我刚刚看见黎阿姨哭了。”虞纡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的问出这句话。
他们做了十几年邻居,她自认为黎素是个挺好的人,这下蒋东也和黎素只剩下彼此。
虞纡不想他们之间因为什么误会而分崩离析。
“嗯。”
出乎她意料的是,蒋东也对此没什么反应。
虞纡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再表达清楚一点。
她纠结时喜欢盯着地板看,因此错过了身边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要结婚了。”
“?嗯?”
虞纡整个人都冒着问号。
“你看见她哭着下楼,但是一出小区就会有人为她擦掉眼泪。”
“她有选择的自由,不怪谁。”
蒋东也看着空气,自问自答,又像是得到谁的肯定。
虞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吸满水的棉花堵塞她的喉咙,过于饱胀的体积连她的鼻腔也要淹没,满溢的水滴逆流,从她的眼角一滴滴落下。
滴在蒋东也刚擦干净的地板上。
放在以前她可能还会小小的愧疚一下,可现在她顾不得礼貌了。
没有了爸爸,这下他连妈妈也要失去了。
蒋东也一个人怎么办呢?
善良柔软的少女总是容易共情,悲伤淹没她,蒋东也面前像是站了只拧不紧的水龙头。
任凭他废了一张又一张纸巾,少女脸颊上的泪痕总是擦不干净。
虞纡眼泪流个不停,这些天的担忧和紧绷全顺着泪水流出,更何况还是在她忧虑的源头这里。
眼泪把视网膜前的一切扭曲成斑驳的色块,她看不清蒋东也的表情,好不容易分辨出他张开唇。
“别哭。”
下一秒颊边柔软的触感传来。
她用光了所有的纸巾,蒋东也只能用手指给她擦眼泪。
指腹抹过眼皮,握笔姿势不正确形成的薄茧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虞纡拨开他的手,扯过袖子随便揉了揉眼睛。
眼皮依旧红肿,眼睫依旧濡湿,但好歹她能够看清眼前人。
“虞纡,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吧?”眼前人忽然问她。
虞纡还没缓过劲儿,说话还带着点抽咽,“当然了,我们天下第一好!”
“好。”
一丝阳光刺破阴霾,在这场常人难以忍受的变故后,蒋东也露出第一个笑容。
蒋文正尊重黎素,特地在遗言里交代只要她幸福。
他蒋东也原本的幸福随着这个家散了,可现在他又抓住了希望。
虞纡,他最好的朋友。
送上门来的幸福,他当然会牢牢抓紧。
小蒋你不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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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溃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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